【三年后】
p市中医药大学的专业课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上课,教室里的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前排的几个位置早就被一些女孩给占好了,后面则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男孩。这间阶梯教室很大,容纳两个班的学生也绰绰有余。此时一脸阴沉的中年讲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不耐烦地翻着点名册,而下面的学生们见状,或多或少地都松了口气。
这是这学期的第一堂专业课,大伙儿早就听说这个老师脾气不好,敢翘他课的人都得期末提头来见。他们现在都大三了,心里或多或少地都有些自诩是老一辈了。前两年吧,他们或许还在傻不拉几地担心着学分之类的问题,现在则一个个混成了老油条,大学里面现在都讲究宽松式教育,所以不少没什么自律意识的学生们都会下意识地会开始学会自我放松。这种散漫的学习态度不知何时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气,而只有遇到某些特定的老师时,他们才会下意识地夹紧尾巴做人,俨然又回到了紧张兮兮,担心班主任随时从后窗口冒出来高中时代。
“你们男生宿舍那边……还有谁没来吗?”
年轻俏丽的女孩冲着后排东倒西歪的男孩们问了一句,漂亮的脸蛋和高冷的表情让一众原本因为通宵打游戏而显得有些颓废的男同胞们都精神地挺直了背。
“老张……老张……你说你说!”
“别别别,我紧张,要不你说……”
“怂不怂,咱们宿舍怎么出来你这么个懦夫呢……”
“哼,你们都怂,看我来说……”
“嘿,你行你上……快快快……”
几个男孩互相推辞了半天,眼看着女班长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他们才有些艰难地派出了一个代表所有人来解答这位漂亮女孩问题的勇士。
“报告班长!全员到齐!自从在您的教导下,我们哪还敢随便逃课,拖咱们班级的后腿啊,那必须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啊,今天我们可是都六点就起床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今天可是要上课的啊,作为祖国的花朵民族的希望我们怎么能翘课你说是吧?那必须是得都过来……哦,不对……”
被派出来代表大家发言的瘦小伙手舞足蹈,油嘴滑舌地说到一半就住了嘴,虽然和校花说话的确很爽,但是说错了话估计也得被讨厌一下,再加上这姑娘可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他们这些普通青年可不敢随便高攀,而闻言的女孩也皱起眉,用疑问的眼神地看了他一眼,她刚刚刚清点人数的时候的确发现有些不对劲,可是找了半天也没发现班里少了谁。这个班聚在一块也有三年了,虽然大学里大家除了上课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可是没道理她找不出这个人呢,而就在她有些疑惑自己究竟漏了谁时,她却得到了那个油嘴滑舌的男孩一个吞吞吐吐的答案。
“那个……是有个人没来……就那个神神秘秘的那个谁啊……叫柏子仁的……”
……
站在马路边看着缓慢跳动的红绿灯,熙熙攘攘的行人个个神色匆匆,站在人群之中的黑发青年低着头,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看上去过分朴素,但是衣架子似的身材却将这身土气的衣服穿得莫名好看,他背上背着个半旧的书包,外套的帽子戴在头顶,过长的额前碎发遮挡住了他深邃的眉目,而他的全部面容则被一个黑色的口罩挡住,看不见分毫。
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个在校大学生,虽然看不清长相,却隐隐地觉得这个人站在人群中都显得有些不一样,如今正是夏天末尾最热的时候,站在大马路上,不少人都觉得闷的难受,可是只要站在这个人边上,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阴冷之气自你的脚底板袭了上来。
此时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不少人都在偷偷地注意着这个打扮奇怪,个子很高的人,而被所有人注意着的柏子仁只是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手表,在注意到时间显示离他的新学期第一堂课还差十五分钟便要上课时,他才显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今年夏季死亡事故高发期,他不可能因为要处理那些堆积的死亡档案,而被迫搬出宿舍。如果不是因为柏青自作主张地给所有员工放了个长假,他也不用一个人硬着头皮干了五个鬼的活。如果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水鬼不是硬要拽着他一起在浴缸里淹死,他就不会因为感冒而睡过了头。而如果不是睡过了头,他根本不可能会到现在这个时间还站在马路边发呆……
想到这儿就觉得有些头疼,活了这么大头一次睡过了头,累的眼圈都有些发黑的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站在马路上,再看到指示灯终于跳过来之后,他才缓缓地迈开了脚步。
三年前他选择了省内的一所中医药大学进行学习,这所大学在离y市不远的h市,柏子仁独自一人来到了这所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大学,接着便开始有目的地将自己的某部分产业逐渐地转移到这个未来要生活很久的城市来。
柏家超市的第不知道多少家分店如今已经在不少城市都安家落户,作为死人界的第一家快捷超市,如今这个金字招牌已经彻底打响,广为鬼知。柏子仁多年前的前期投资一项项的给他该有的回报,而在拥有了大笔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财富之后,柏子仁也并没有将自己的生活变得多么奢侈,反而是将这些钱每个月都有计划地捐献给了多项基金,以此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方小雅教书的那座大山,柏子仁亲自去那里为他们送上了修造一条公路的全部款项。马森和方儒牛生活过的那个小镇,柏子仁也一直默默地资助着那些或是努力求学或是身体残缺后遗症的孩子。
尽管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柏子仁有时候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身价数亿亿冥币的年轻高富帅,永远一年四季一样款式的运动服,因为遮挡住眼睛的过长刘海,也因为缺少睡眠和工作环境,他的气场始终停留在生人勿扰的状态,而在一边继续上大学的同时,柏子仁依旧有选择性地添置了一些烂尾楼之类的房产,一部分留给自己离校时居住,另一部分则将租赁给某些有头脑的死人们,供他们开设店铺。
虽然还在念着书,但是柏子仁光靠那几项进账就过的足够富裕,再加上蒋碧云这几年的服装生意在柏青的帮助下越做越大,最近的一段时间她时常要出国做一些展销会之类的活动,自然也就和柏子仁聚少离多,偶尔的一个越洋电话听上去也是有些哽咽,字里行间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又是让柏子仁不要亏待自己,又是让他多去和别人教教朋友。
自从杜茯苓走了之后,柏子仁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王维和邱宇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带着和他们一起消失的杜茯苓也彻底没了音讯。
柏子仁又一次变成了孤家寡人,身边的死人们个个咋咋呼呼,却也没办法让他再回到有那个人在的日子了。
杜茯苓,杜茯苓。
有时候反复想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柏子仁才会觉得心情变得稍微明朗些。
毕竟是将近十年的彼此陪伴,毕竟是从未分开过的至交,沉默的人因此而变得愈发沉默,虽然偶尔也会和别人有所交流,但是作为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来说,柏子仁的生活状态更趋向于是一个毫无趣味可言的老年人。
不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因为阎王这份工作的问题他也开始不在住校,上课的时候他大部分时候坐在最后一排,一上完课就立刻消失,班级和宿舍里的人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不爱说话,性格阴沉上,而更多的人也对这个穿着朴素,性格无趣,连脸都让人记不清的人没有任何探究的兴趣。
……
“柏子仁?他……他不住校?”
漂亮的女孩仔细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班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对于她来说,她只隐约记得这个人好像不怎么出现,因为和班主任辅导员申请了外住,所以神秘得很,记忆中的几次见面,那人都据说因为脸上过敏,所以带着口罩,不过对于女孩来说,这种根本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也不值得她注意,所以想了想,她只是点了点头,冲那几个男生说道,
“你们有他电话吗?可不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
“我们没有……上回从他桌上抄了个电话,想以后有事找他,可是后来打了一次,发现直接打到市殡仪馆里了,我们就没有打过……”
这般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挺渗人的事情,虽然大伙都是学医的,第一学期就是上过解剖学,看过太平间的人,但是想到那个眼神比死人还恐怖的柏子仁,这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还是挺尴尬地摇了摇手。
“这位大神太神秘,我们可不敢和他多说话……我到现在可还记得那时候有人说,他在和顶楼实验室的标本说话的那件事呢……”
“啊?就是他?”
一听这男生这么说,女班长也想了起来,他们学校之前的确是出了个挺可怕的事,说当时二年级有个学中医的学生没事就跑标本面前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说话,搞得那些学外科的学生都不敢进实验室。后来也证实了这学生没臆想症,就是闲着无聊,而当此时再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女孩就觉得有些无语了。
“所以说……你们谁都联系不到他?”
问出这话的时候,女孩自己也有点无奈,谁能想到,一个人和整个班上的人同班那么久了居然还没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的,而闻言的几个男生也立马笑着摇摇手道,
“真联系不到,真联系不到……估计在这世上,也只有鬼能联系到他了吧……哈哈……”
……
【滴——您有新消息提示!】
柏子仁走过路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系统的鬼信提示音响起起来,而与此同时,他刚好站在了一个要通往学校方向的路口。
【刘慧珍】
小阎王你在吗?打扰了,刚刚定位到你在青浦这边,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完全陌生的名字,看头像也只是系统默认的一个小骷髅的头像,柏子仁不知道她怎么就知道自己在这附近了,不过以他的名字在死人界的知名度,每天都不少鬼找上门来让他忙也不算奇怪。
【阎王】
是的,我就在附近路口,有什么事吗?
尽量耐心地开口,柏子仁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看了眼附近的路牌,虽然的确是快迟到了,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看看是什么情况。而在下一秒,他就得到了答案,因为那个陌生的死人直接发了一张照片过来,而在照片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躺在路边,一脸苍白喘着气。
【刘慧珍】
求求你,救救他。
人群熙熙攘攘地路边,不少路人都有些迟疑着围观着一个坐在路边的老人。
他穿着件半旧的衬衫,满头是汗,因为身体不舒适的原因他此时正坐在马路边角,而在他的手边正放着一个精美的蛋糕盒子和一塑料袋面条。
近几年社会上这种老人路边晕倒案屡见不鲜,大伙儿现在对这事都显得有些麻木,在心底,真遇上这种事,大家还是会不忍心,毕竟看着和自己爹妈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就这么坐在路边,没几个人能看过眼去。可是真遇到那种不讲道理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好在,中国人的天性里始终有着几分天真和柔软,社会力量的强大让他们还是愿意相信一下这个社会的底线,于是此时,当这个原本走的好好的老人毫无预兆地坐在路边开始大幅度地喘气时,两个过路的青年男女先是迟疑一下,接着还是选择走了过去。
“大爷,您怎么了啊?”
女孩俯下身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看这老大爷的状况她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了,但是她家里也是有老人的,看到这老大爷这样,就这么躲躲闪闪地走了也不好。想到最近天气越发的闷热了,女孩猜想是中暑导致了老人难受成这样,便赶忙从自己身旁男友的手里取了一罐冰镇的饮料。
“我给您拧开,您喝点……是不是中暑了啊大爷?”
“啊……啊,没事……谢谢……谢谢你……姑娘……”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中越来越少的空气,嘴唇都失去颜色的老人两眼发黑却还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天气闷,他早就觉得空气里有些尘埃让他呼吸都不太舒服了。他得哮喘病有快二十年了,从还是个小年轻的时候就离不开那个药瓶子,但是今天出门取蛋糕的时候,他一着急便给忘了,此刻他连说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面前这两个好心的姑娘小伙递过来的饮料让他的心有了些许的暖意,可是渐渐地他还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了。
“我……我……我好难受……我还急着回去呢……今天……今天是我老伴生日……”
将手边的蛋糕放好,老人整个人都忍不住往下仰,他的心跳在不断地加快,失去氧气的感觉让他的脑门上全是汗,而周围一大片围观的人也让他的太阳穴越发的疼痛了。
“我看这还是赶紧的打急救电话吧……这老爷子看上去不大妙啊,这可不是中暑,是哮喘吧?”
人群中有个路人忽然说出了口,大伙一听都吓了一跳,可是周围也没个会急救的人,大家干着急了半天,只能不断地打急救电话,而那坐在地上的老大爷,如今也是面无人色,嘴唇发紫,看上去十分的危险了。
“我要回家……我老伴今天生日……我要去给她下长寿面吃呢……她最爱吃我做的长寿面了……呕——”
“老大爷,您……您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您的药带身上了吗……”
开始就蹲在地上一直和老爷子说话的那个女孩见状也有些急了,老大爷眼看着不行了,她没有任何急救经验,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正的帮到这个老爷子,而此刻老爷子干呕的越来越严重,嗓子眼里像是堵上什么东西似的气都喘不过来,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忍不住上网搜索相关网页了,人群中却忽然挺突兀地跑出来一个背着包的年轻人,接着他便立马跪在了地上,动作熟练地开始为老人急救。
“帮我扶他一把,我需要给他祛痰。”
声音清冷地开了口,女孩和她的男友齐齐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这年轻人是怎么冒出来的,倒是这带着黑口罩的年轻人一边脱下口罩,一边冲他们淡淡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是医科生,他现在这个姿势不对,夏季天热空气里细菌多引发的细菌感染,现在痰卡着嗓子了,你们帮我扶着他,不然他会被活活闷死的……”
目及之处,长期不见阳光的皮肤比身为女性的女孩还要好,黑沉般的眼睛被碎发遮挡了,却不见丝毫魅力。这个脱下口罩前显得毫不起眼的清俊青年此刻说着话,却莫名地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去,而当他用那种淡漠的语气冲你发话时,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说服力。
这种感觉来源于他眼中的正义,也来源于他毫不犹豫的为老人祛除喉咙口痰液的举动。
每个善良的人总会看到一些善良的东西,而当此刻,女孩恍恍惚惚地握住了老人冰凉的手,接着冲面前的青年点点头道,
“好……好……我们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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