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继,不是阿娘贪心,实在是咱们的日子太过艰难。”
中年美妇觉察到儿子的抗拒,缓和了语气,轻声说道,“阿娘也不是为了自己,主要是担心你。”
说着话,中年美妇的目光落在了儿子的脸上。
她的眼眸中开始浮现出泪花,“我的儿,你今年都十八岁了呀。却还连个亲事都没有!”
没有宗族,失去父亲,身为外室子,真是太尴尬了。
如果谢继文采出众、学识不俗,或许谢氏宗族还能看在他是个人才的份儿上,准许他入族谱。
偏偏谢继没有继承生父谢渊的优良基因,反而非常像他的母亲——
空有一副好皮囊,却能力平庸,甚至有些愚钝。
读书一道,谢继根本就不开窍。
琴棋书画,他样样都不精通。
谢渊不许谢继认祖归宗,除了当初的事儿太过恶心,除了他不愿委屈妻子外,也是因为谢继母子太不堪。
“咱们去岭南,找到你妹妹,就算她不愿提携你,好歹能松口,让你认祖归宗啊。”
中年美妇拿帕子擦着眼泪。
是,当年是她做得不对,靠着欺瞒、哄骗,怀了谢继。
可她这些年也受到了惩罚啊。
不许入谢家的门,只能当个卑贱的外室。
虽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富贵日子,可这富贵,并没有一直持续着。
只过了十四五年的好日子,美梦就破灭了。
中年美妇已经习惯了豪奢的生活,哪里肯过苦日子。
好吧,其实现在他们母子的日子也算不得一个“苦”——
有屋有田还有些金银。
另外,谢继虽然没有入族谱,可他是名士谢渊的儿子啊。
不管是谢渊的故交好友,还是谢氏宗族,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谢继受欺辱。
他顶多就是不能过得像真正的世家子那般尊贵、恣意。
但比寻常百姓,哦不,是比普通寒门、官宦人家,还是要好一些。
然而,中年美妇不知足。
她当年付出那么多,可不是为了只是当个有吃有喝的地主婆。
她要当世家的贵人,哪怕只是个妾、外室,她也愿意。
“我当年可是救了你的阿爹,还守在他身边照顾了半年啊……”
“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谢家是怎么对我的?”
“谢元是谢家的嫡长女,她现在把持着谢家,她就不能对我这个‘救父恩人’不管不顾。”
中年美妇知道自己的儿子身份尴尬,在谢元这个嫡长女面前没有底气。
可她不同,她对谢家是有恩的。
谢继的表情有些微妙。
作为儿子,他不该嫌弃自己的生母。
但,阿娘当初的行径,实在算不得多光彩。
阿娘原本只是个乡野村姑,意外的遇到了外出游历时受伤的谢渊。
阿娘把谢渊救了回去,细心照顾,还拿出家里仅剩的钱粮来为谢渊治病、疗养。
如果事情到了这里,阿娘绝对是谢家的功臣。
谢家也定会重礼答谢。
偏偏阿娘仗着自己长得好,生出了不该有的贪心。
她竟——
一夜糊涂,还有了孩子,谢渊懊悔又无奈。
但,事情已经做成,他不能不认账。
可就此让这个女人进门做妾,谢渊又不甘心。
精于算计,挟恩图报,根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
这样的女人若是进了谢家,只会给谢家惹祸。
更不用说,谢渊与妻子不只是结发夫妻,他们还是嫡亲的姑舅表亲。
两人除了有爱情,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情。
谢渊曾经立下誓言:不纳妾、不蓄婢,无有异生子。
他与妻子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他也确实准备这么做。
一个意外,却打破了这一切,让他谢渊做了背信弃义的人。
谢渊是名士,不是圣人。
他怪自己,也怪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所以,谢渊决不许她进门,她的儿子也不许入族谱。
母子俩就被养在了外面,成为名士谢渊唯一的一个污点。
谢继不聪明,也没有什么天分。
但他到底读了书,明白一些道理。
他知道,阿娘以及他的悲剧,都源自于贪心。
他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他也不敢奢望不属于他的生活。
“阿娘,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谢继无奈的叹口气,继续劝说。
中年美妇,也就是谢渊的“外室”柳氏却根本就听不进儿子的话。
“怎么就过去了?过不去!你娶不到好妻,没有前程,如何过去?”
“我的儿,你就听阿娘的话,咱们去岭南,去找谢元。”
“哼,你可是谢渊的儿子,是长子,就算不能继承家业,也该分一份财产。”
“过去咱们心里没底,现在不一样,谢泽这个族长都发了话,说只要你去岭南,他就准你入谢家的族谱!”
柳氏眼底闪烁着精光。
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
找谢元,分割谢家的财产,不过是随口一说。
因为柳氏再不聪明,她也知道,自己和儿子的身份尴尬。
谢元可是嫡长女,她跟一切庶子、外室子都有着微妙、甚至是敌对的关系。
又有谢渊曾经的决议——不许柳氏入门,谢元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
柳氏真正想要的,是让儿子认祖归宗。
只要谢氏的族谱上有了儿子的名讳,他就是真正的世家子。
就有了被举荐入仕的资格。
阶级的跨越,就在这关键的一步啊。
柳氏知道谢泽应该没有什么好心,但她现在只能相信谢泽。
“阿娘,就算谢泽是族长,但他现在被贬谪岭南,他的话,未必可信!”
谢继其实也心动了。
作为外室子,他从小到大饱受歧视。
如果可以认祖归宗,那他就不会再被人嘲笑。
当官什么的,谢继不敢想。
但他希望能够堂堂正正的当个谢家人。
“他的话不可信,可是他的银子是实打实的!”
柳氏掏出几个银饼子,摆在了谢继面前,“喏!这是谢泽托人送来的。”
“而且,他还说,可以让来人护送咱们去岭南!”
盘缠、护卫都有了,他们母子为什么就不能拼一拼?
谢继看看母亲,再看看那些银饼子,最后目光落在了谢泽的那封信上。
他终于缓缓点点头,“好!那就去试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