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沿着小道跑到滨水岸,大何一路狂吠飞奔,见小道到了尽头,连步子都没停,直接冲入了尽头的林子。
后面的人也没犹豫,一个接一个地跑进林子里。
顾菘蓝看了眼轻车熟路的文晗,心中漾起几丝玩味,难道这里是所谓的文晗与何季的秘密基地?她以前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前方,大何终于停下了步伐,它往两边瞅了瞅,倏地跃上一根倒伏的枯木,往不远处露出水面的一片小渚上奔去。
几人依样画葫芦,文晗当先,顺便扶了一把紧随其后的季云秋。
小渚上水杉林立,顾菘蓝踩了踩有些泥泞的地面,明白了状况。
汛水期的时候,水位上涨,这片小渚就被淹没在了水下;而到了枯水期,水位下降,小渚便也浮出水面成了人可以踏行的地方。
大何停在一棵相对不高的树下,仰头就对着上面呜咽。相比于这一路的叫唤,它这几声倒像是在撒娇了。
树上传出几分动静,不一会儿,响起一个睡意朦胧又带着点惊讶的男声:“大何?”
“汪汪!”大何加大了音量,又开始兴奋地叫唤起来。
何季心下一暖,翻了个身从树上慢慢滑下来。
“何季。”
他还没着地,就听到身后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声音,猛地脚下一松,直接从树干上摔了下来。
离他最近的大何赶忙过去接,好在高度不高,何季只觉得身下一软,又一声撒娇的呜咽入耳。
他带着歉意回身,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谢谢你啊,大何。”
“何季。”文晗几步走过去,“没事吧你?”
何季半倚在大何身上,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到夜色朦胧中那人的身影,一时竟是恍然。
“没磕到脑袋啊。”文晗走过去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摔傻了呢?”
何季笑了笑,终于有了几分现实感:“你怎么在这儿?”
“不光她在这儿,我们都在呢!”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怒气的大吼,何东明大腹便便地走过来,胸膛不住地起伏:“兔崽子,你敢骗我?”
“到底是谁骗谁啊?”季云秋立马上前拉住他,“你敢对他动手试试?”
“爸妈!”何季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文晗见他重心不稳,伸手拉了他一把。
何季愣了愣,用了点力挣脱开,自己依仗着大何站起来。
他也没看文晗,快步走到喧闹的源头,把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的两人分开。
“妈,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何季横杵在两人之间,紧紧抓住了季云秋的手臂,“这事儿不怪爸,错在我。”
季云秋看着他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些泥,狼狈不堪,心一下子就软了。
“要不是他,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有什么苦楚怎么不跟妈说,什么是妈不能帮你解决的?”
何东明插嘴:“这事儿真不怪我,是他自己……”
“你给我闭嘴!”季云秋狠狠地瞪回去,“要不是你骗我他住校,他哪能受这罪!”
“简直不可理喻你!”
“爸!妈!”
见势又要吵起来,何季一握拳,大声吼了一嗓。
秋风配合地刮过林子,树叶随之摇晃起来,补足了这一嗓的功力特效。
这下,全世界都安静了。
何季幽幽看了眼不远处的文晗,极不情愿地低下头去:“都怪我被人骗了。”
“被人骗了?”季云秋不解地问,“怎么被人骗了?”
“就开学前几天,我接了一个电话,说我中奖了,三百万……”何季伸手捂上脸,“我信以为真,对方要我缴纳税金,为了汇款我开学那天还迟到了,结果……那是个诈骗电话……”
季云秋狠狠一愣:“被骗了多少钱?”
何季勉强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万。”
“才一万嘛。”季云秋舒了口气,“没事没事,吃一堑长一智,一万块钱妈再给你就是。”
“一万块不是钱啊?”何东明不认同,“那也是我辛辛苦苦赚出来的,你忘了吗,我们缺钱的那时候,一百块都是奢侈。”
“那你也不能为了一万块钱,不,不管是为了多少钱,你也不能把我儿子弄成这幅样子,还旷课!”
“是我自己提出来的。”何季打断他们,“我自己弄丢的钱,我自己赚回来。”
“什么你自己赚回来,赚钱是你现在要想的事儿吗?”
季云秋看了看一副理直气壮的何东明,又望向理所当然样儿的何季,心中的酸楚连连翻涌。
“哎呦,真是傻儿子。”她忽然掩面,湿润的水汽从指缝间隐隐沁出,“都是我不好,让他们给你灌输了这种思想,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啊……”
“妈。”头一次见自己的母亲落泪,何季慌了,“妈,你没事吧,别哭啊!”
本来还好好的,因为他这句“别哭”,季云秋的眼泪喷薄而出:“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何季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住她,季云秋顺势将他抱进怀里:“是我对不起你,儿子,别听你爸瞎说,被金钱蒙了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世上多得是比钱重要的东西啊。你的安危,我千金不换的。”
何东明本想再言,可望着面前的母子俩,终于也有了几分动容。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伸缩了几下手指,许久,也没再开口。
*
待情绪稳定了,文晗走过来,在何季面前站定。
她只看了何季一眼,然后转头去问季云秋:“阿姨,我可以单独与何季说两句话吗?”
季云秋怔了怔,想到什么,立马点头:“好好,你带他去吧。”
文晗对着何季,指了指不远处的杉树林,笑:“老兄,愿意聊两句吗?”
何季身子微微一颤,终是点了点头。
趁何季往前走的当儿,季云秋附上文晗的耳朵:“你帮我多劝劝他,读书比赚钱重要。”
文晗郑重地颔首,随着何季离开了。
两人一走,剩下的气氛就有些尴尬。
季云秋没好气地瞪着沉默了很久的何东明:“老何,儿子上高中前,你跟我怎么约定的来着?”
何东明手抖了抖,像是记起了一件遗忘许久的事情:“我的确有保证过不再拿赚钱的事情干扰他读书,但……”
“那你履行了吗?”
“我本来是好好履行的,可是读书真没用啊,而且儿子成绩就那样,能不能考上大学……”何东明想法设法地辩驳。
“谁说读书没有了?”季云秋打断他,“读书要是没用,我们国家还花怎么多前投资在教育上做什么?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聪明,全世界都是傻子吗?”
“话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博士研究生还来给我这个初中毕业生打工呢!”
“用你那脑子想想,没有你那高薪聘来这些高学历的人,能有咱们公司今天的复苏吗?时代不一样了啊老何,儿子要是像你这么稀里糊涂的,没有家里的支持以后能找得到好工作吗?”
“你说归说,怎么还带人身攻击?”
“叔叔阿姨,你们别争论了。”
顾菘蓝怕他俩又吵起来,忙跑过去,这会儿能劝架的也就她一个人了。
“我想何季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读书到底有没有用的正确答案。”她望着两人,面上凝重,声音沉闷,“而是一个,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再以这种方式独自承受的家。”
一句话,如暴雨冲刷泥泞的堤岸,飞沙走石,一切成空。
季云秋怔住,何东明也怔住。
今晚遭遇的一幕幕,一种种心情先后漫上心头,两人同时有了泪意。
顾菘蓝默默地从旁走开,将这份寂静留给折腾了一晚上,终于心系一边的这一双父母。
*
滨水岸,何季找了块石头坐下,大何乖巧地跟过来,探头往他的腋下蹭了蹭。
何季笑着揉了揉它的毛发,这世上,最能治愈他的,莫过于大何了。
“我好久没来这儿了。”文晗在他不远处停下,侧首望了眼黑暗中泛着银光的水面,不禁回想起曾经的时光。
这是何季发现的地方,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带着闷闷不乐的她来了这里,然后这儿就成了两人消磨时光的去处。
涨水的时候,他们各自爬上树,一个看书,一个打游戏。
枯水的时候,他们蹲在滩涂之上,在淤泥里挖洞打弹珠。
缺少家人的陪伴和关心是他们最大的共同点,一个是因为父母的忙碌,一个是因为家人的无视,虽然理由不同,缺失的温暖却是一样的。
他们在这里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没有家人和朋友作伴的节假日,直到初中毕业。
“是啊,初中毕业之后就没来过了。”何季也随着她望向微波起伏的湖面,淡然一笑。
这样的场景,真是久违了。
文晗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跟你们说有什么用,你们自己也没钱啊。”
文晗有几分恼:“我们确实是没钱,但可以帮你出主意啊,你以为自己这样旷课打工,大半夜还跑来这种鬼地方睡,很了不起吗?”
“不了不起。”何季垂下头,“可总比被人瞧不起好。”
“瞧不起,为什么瞧不起?”文晗反问。
不就是被骗了嘛,大不了被笑话几天,何季也不是那么计较面子的人啊。
“没钱,不就会被瞧不起吗?”不想,他竟是凉凉笑起,“欠债累累的人,就是人人躲之不及的麻烦。”
文晗一愣,又好笑又生气:“何季,你脑子是傻的吧?”
突然被骂,何季摸了摸头顶,抬头看她。
“照你这么说,我比你还穷。你好歹还有父母做后盾,爷我啥都没有……”她咬了咬下唇,“你是不是早就瞧不起我,早就想跟我绝交了?”
“哪能啊!”何季立马反驳,冲动地直起身子,“我怎么会瞧不起你?”
“那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
何季看看怔住,许久,惊异地望向她。
文晗却是笑了:“那些在困难时候拒你门外的人,不过是假情假意的朋友亲戚,贪图你钱财罢了。真正的朋友兄弟,才不会介意你到底有没有钱,到底过成什么样子,他们在乎的是你这个人。只要你人不变质,关系也绝对不会变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何季有些怔忪,一些孩童时代的记忆翻滚着闯入脑袋,最终却被身边人的一颦一笑所取代。
什么时候,在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他已经拥有了那时候渴求而不得的东西了。
记忆定格在一个女孩的笑脸,她与面前黑暗中朦胧不清的脸颊重合在了一起,短发变成了长发,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却持久弥新。
文晗见他了悟,笑着补上一句:“你这独自钻牛角尖的思想以后还是不要有了,咱们可是亲兄弟,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倾身站起来的何季闻言又是一震,心头的酸甜之感突然掺杂进了几分苦涩,他抑制不住地勾了勾嘴角,笑问:“男女之间,真的能称兄道弟吗?”
意料之外的转折让文晗猛地一顿:“什么?”
何季幽幽看了她一眼,侧身,也不再赘言,径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大何摆了摆脑袋,发出一声撒娇的低吠,绕着文晗转了一圈,然后大摇大摆地跟着何季走了。
文晗怔愣许久,突地捂住自己反常跳动的心脏。
她的脚边,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里,依稀可见女孩难以置信的面容。
她无声喃喃:“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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