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阿姨!”悠悠站在门口招呼苗娣,手里端着小盆,里头是两条小鲤鱼,正张着小嘴咕噜噜吐泡泡,在盆里游来游去。
苗娣昨晚从很远的小河里钓上来的,坐了一下午,就钓上来三条,有一条特别大的炖了,还有两条,苗娣的意思是今天早上吃,悠悠说什么也要留着,说两个小鱼漂亮,养起来,让它们生小鱼。
悠悠已经在这住了快一年了。
去年,悠悠家走水,爹娘葬身火海,村民们都去看热闹,救人的没有几个,有村民拎着水桶站在那不肯上前,眼看火光直冲天际,烟雾呛的妇女们抱着孩子离开,成年男子都对其避之唯恐不及,象征性的泼几桶就算了事。
“浇不灭了。”有一驼背老翁叹气道。
事情发生在白天,那天是中伏第一天,没有最热,只有更热,太阳烤的人汗流狭背,都不愿意留下来,他们认为留下来也不起作用,纷纷回家,路上唉声叹气,只有几个人还在坚持泼水,里正那天据说参加婚宴去了,回来的时候,悠悠家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悠悠娘和悠悠爹烧焦的尸体被几个男人抬出来,但却没人发现悠悠。
悠悠是苗娣从废墟里用手一点点挖出来的。
她用八个手指头像拿着耙子似的用力刨土,大拇指她无论如何不能弄坏了。
救火的时候,没有人看到苗娣,却在傍晚,有人看到苗娣抱着奄奄一息的悠悠走了出来,尘土,浓烟,让她的身上看不出原来衣裳的颜色,干瘦的脸看起来像狰狞的鬼。
她如僵尸一般走出来,酸痛的胳膊紧紧的抱着悠悠,全身上下只有心是跳动的,眼睛是明亮的,指引她往家里走。
请郎中,不分昼夜的照顾,终于在七天之后,在悠悠睁开眼睛,沙哑地喊出“苗阿姨”那一刻晕了过去。
苗娣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让悠悠离开,悠悠大哭,哀嚎着,才得以留下来,每天看着苗娣和南瓜子相依为命,从不肯多看他一眼。
苗阿姨不讨厌他,对他挺好的,他知道苗阿姨是好人,若不是苗阿姨,他早就没命了。
悠悠天天帮苗娣干活,取南瓜子,晒南瓜子,炒南瓜子,剥南瓜子,每天重复,重复,重复……
悠悠觉得很有趣。
苗阿姨炒的五香瓜子,能从墙壁透出去,还能拐弯,多远都能闻到,他觉得每天能闻到香味很幸福。
就是,有时候半夜会听到苗阿姨的房间里传出声响,他一问就被苗娣一通乱骂。然后,他就再也不敢了。但苗阿姨可能生病了,不告诉他,他担心,睡不踏实。
“这么热站外面干什么?进屋去!”
“我听到你开门,就出来了,不热。”
“它不热吗!”苗娣说的是鱼。
悠悠天真的说:“我想让它们晒晒太阳。”
他想让苗阿姨听到这话能笑一笑,他在这住了一天,从没看到苗阿姨笑过。
在某一瞬间,他是害怕的。
苗娣一边低头往屋里走,边说:“家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喂鱼,最好早点吃了,以免时间长了你和它们有感情。”
悠悠说:“吃也要等他们生小鱼再吃。”
苗娣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两条小鱼是不能生小鱼的,只好作罢,无奈地生火做饭。
吃完饭当然还是晾晒南瓜子,苗娣用手轻轻翻动,拿着竹匾颠来颠去,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有的南瓜子被太阳晒的爆开,像是在大笑。
和村子里嘲笑她的人一样。
有人骂她是傻子,骂了好几年,她知道。
她不是,她也知道。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她,她都不会停止。
“苗阿姨,碗洗好了,我帮你。”
有次悠悠把一竹匾的南瓜子都弄翻了,他以为苗娣会骂他,没想到苗阿姨边捧南瓜子边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吓到了,好多天不敢碰南瓜子,苗阿姨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让他半夜吓醒,忘也忘不掉。
后来,苗阿姨突然让他帮忙,那天下雨,南瓜子必须尽快收起来,悠悠一着急,什么都忘了,却帮了大忙,那天苗阿姨和颜悦色的和他说了好多话,把他乐的像跳进河里欢快地扑腾扑腾翅膀的小鸭子。
悠悠没有亲人了,他当苗娣是亲人。
他想叫苗娣娘。
叫过一次,被苗娣臭骂了一顿,那天夜里又听到了苗娣房里的动静,他趴在门缝偷看,苗阿姨的眉心迸出金光,那是一个字,消失得太快,他没看清。
听欣欣说,苗阿姨是个不好惹的怪人。
亲眼见了,他觉得苗阿姨不是怪人,而是神仙。
但苗阿姨又好像不是,她穿得衣裳都挺好看,不过都是不值钱的料子,她每天涂脂抹粉,也都是风一吹就会掉粉的化妆品,和娘亲用的比起来差远了。
苗阿姨很怪,他在苗家住了一年也没知道苗阿姨炒瓜子拿到外面剥是什么意思。
“想什么呢?拿住了!”苗娣突然喊道。
悠悠急忙拿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苗阿姨真真惹不起。
时莫语一行人经过打听,找到了里正家里,大门锁着,院子里的狗听到动静拼命想挣脱狗链子,嘶声狂吠。
武云白吓得抓住时莫声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身体哆哆嗦嗦。
时莫声看她白如嫩葱的手,像阳光一样晃眼睛,把他的心晃的扑通扑通乱跳。
很烦!
“松开!”时莫声低吼。
武云白小声说:“害怕……”
“它出来也不能吃了你,你怕什么?”
“我怕,它好凶,比表哥还可怕。”
段洛脸黑如墨。
时莫语想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段洛瞪她。
“手拿开。快点!”时莫声不耐烦道。
武云白哼了声,松开手,然后捶了一下时莫声的胳膊,时莫声愣住,看她撅嘴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丑,手那么白,烦死了!
时莫语说:“里正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别在这傻等了,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过来吧。”
时莫声说:“人生地不熟的村子,哪有我们歇脚的地方?哎呀!”他才发现他的橙色衣袍不知什么时候刮了土,他像看到屎一样皱起眉头,“太脏了!什么鬼地方啊这是!”
时莫语剜他一眼:“你可以回去。”
“我们住的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你看我衣服都脏了,小妹,你二哥我是多爱干净的人呢!”
“所以我让你回去啊。”
“我就是发发牢骚,衣服脏了,可以洗。”
武云白说:“好呀,莫声哥哥,我给你洗!”
时莫声嫌弃地瞪她。
“哎?莫声哥哥,你为什么脸红?”武云白好奇地看他。
时莫声恼羞成怒:“走开!”
段洛不理会他们之间的互动,在一起也行,不在一起他也不会撮合,他只看时莫语,看时莫语窈窕地身段,乌黑的头发,翠绿色的桂花发簪,精致玲珑的耳朵,白皙的玉颈,仿佛周身都能散发出悠然的桂花香。
时莫语问段洛:“阿洛,怎么办?”
段洛来不及收回视线,就盯着时莫语的脸:“莫声所言不无道理,这里除了这没有我们容身之地,暂留在里正家中稍事等待。”
时莫语看了看大锁头:“这,没钥匙,怎么进去呀?”
段洛说:“我们进去还用得着钥匙么?”
四人走进去,大黑狗看到他们反而不叫了,两只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的白,橙,绿,红。
他们是从大门穿进来的,大黑狗有点发怵。
武云白看到大黑狗,抓住了时莫语的手臂:“莫声哥哥,他在看我。”
时莫语好笑的道:“我二哥在那边。”
武云白跑过去,时莫声吓得边走边说,离我远点!武云白就在他身后跟着,边跟着边说:“莫声哥哥,你把胳膊借给我好不好嘛?莫声哥哥你为什么躲着我呀?我没做错什么呀?哇……”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段洛和时莫语:“表哥,莫语姐姐,莫声哥哥不理我。”
段洛看都不看她,时莫语走到狗跟前逗狗玩,让大黑狗和她握手,作揖,变出一个小球放在大黑狗的脑门上,大黑狗一动不动,样子威武又可爱。
武云白气得蹲在地上,拿根木棍乱画。扑扑扑,尘土飞扬。
时莫声翻白眼。
房门没上锁,四个人走了进去,房子小,收拾的还挺干净,一张白色圆桌看不到任何灰尘。
四人在圆桌边的白色圆凳上坐下,时莫语托腮做沉思状,段洛背脊挺直目光幽深,武云白趴在桌子上撅嘴,时莫声懒散的用音符图案的折扇扇风。
不发一语,相顾无言。
时莫语突然打破沉默:“我出去一下,问问里正去哪了,不能在这干等。”
段洛说:“小心。”
“都是朴素的村民,我还能有什么危险?”
时莫声说:“不是所有村民都朴素,不是所有民风都淳朴,你还是小心为好。”
“就你看谁都不像好人!”
“小妹!”
“不要和我说话,时莫声。”
“二哥知道错了。”时莫声讨饶。
“你以后听我的吗?”
时莫声沉吟了一下:“听,二哥以后什么都听小妹的。”
时莫语挑挑眉:“那就和云白好好认识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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