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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已经与外界阔别三日,一见阳光,他就不禁眯起了双眼。
从面孔来看,他的年纪大约是三十多岁,这三日以来的连续打击和折磨使他的面容变得非常憔悴。而在看见村庄中游荡的五百多个死体之后,他则皱起了眉头,非但不觉得这些死体数量很多,反而还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少。”
乍听之下,这句评价着实没有道理:五百多个死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五百多个身手强劲、刀枪不入、不死不灭的超级士兵,若是将这些家伙放到古代战场上,屠杀十倍于自己的军队那都是手到擒来,战胜百倍于自己的军队也不是妄想,可谓是无敌的军队。
起初我听闻巨国被死体大军毁灭得仅存五座城市,心里还没什么想法;可如今知晓了死体的不灭特性,我反而钦佩起了巨国民众到现在都还没被赶尽杀绝。
我询问了约翰为何有此一说,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原来在他当初被捉到这里的时候,村庄中聚集的死体数量竟多达五千以上——正因为当初出乎预料地暴增了那么多的死体,再加上自己队伍的潜伏不知为何被识破,所以约翰等人这才会被捉住的。
而眼下的五百多个死体,才是这村庄的正常死体数量。
无论如何,即使对手“只有”五百多个,若是我们被其发现了,那下场八成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约翰叮嘱我先藏匿起来,而自己则在之后凭借黑袍的敛息特性穿过死体群,将牧场主的首级取下来。
不过……与约翰不一样,藏匿气息这种事情,我不需要黑袍也能够办到。
片刻后,我和约翰一起走在了村庄土路上。
约翰吃惊地看着周围毫无反应地徘徊的死体们,又看向了我,慎重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顿了一下,他又改口,“你是死体吗?”
他会有此怀疑实属正常:如今这世界的死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三年前侵略巨国的魔头所制造的仅存本能的死体,另一种则是自古就有的因执念而复苏的死体。后者之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够同时保留生前的智能和死体的怪力,还能够通过有意识地进食活人血肉来有效延缓身体的**,并且不会被其他死体所攻击。
也许是顾及到了我的救命恩人身份,他的语气十分克制,尽可能地用了疑问、而非质问的口吻。
我轻微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指,让他看见我的鲜血。
我不知道这种做法能否打消他的怀疑,如果不能,那我就换一种。不过好在他的神色很快就放松了下来,随即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海。”
“你不是失忆了吗?”看来他还在试探我。
“这是我刚给自己起的名字。”我回答。
他好像还想继续问,但是他忽然呼吸不畅,痛苦地咳嗽了起来,而周围游荡的死体们也忽然驻足,望向了我们这儿。
我立即停止了自己的一切动作,同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三秒后,死体们见这边没有更多的动静,就纷纷转身,继续起了自己的游荡。
约翰也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气息,十分抱歉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看来他只是在强撑着自己的伤势,实际上还是十分吃力的。不过刚才的场景也给我提了个醒:尽管这些死体现在不会关注我们,可若是我们的动静太大,这些死体也还是会注意到我们的。
我本来还在考虑自己和约翰是否能够仗着不被发现,慢慢地将这些死体逐个收拾掉,现在看来,这大约也是痴人说梦。
这时,我们已经到达了村庄的中央,前方鹤立鸡群地坐落着一座三层高的巨大木屋。
约翰看着这木屋,眼中满溢出来了仇恨与杀意。
“杀死牧场主之后,就带我去避难所。”我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在激动之余犯下低级错误,“不要忘记了。”
“我明白。”他强压情绪,随即上前几步,试探地按了一下木屋的门。
门没有锁住,十分自然地被推开了,也许是里面的人认为周围死体那么多,门是否上锁没有差别。
我们走进了木屋内部,此刻我已经能够感应到里面的人的气息了,总共有两道气息,一个正常、一个微弱,方向在左手边十五六米外。约翰进门之后先是停止前进,再侧耳倾听了三四秒钟,然后就猛地转身往左走,走到了一条长时间未经打扫的木质走廊上,最后在走廊中间驻足,气势汹汹地推开了旁边的门。
我紧跟着走进房间里,随即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里面是一间拷问室,我也只能用拷问室来形容,室内十分昏暗,只用两三根蜡烛充当照明,四处陈列着五花八门的拷问工具,地板和墙壁上沾满了新旧不一的血迹。我过去常常在网络上看见一些爱好者,他们会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来陈列自己爱好的物品(比如古董),而眼下这房间也完全不落下风,并且因为环境既黑暗又血腥,所以还给人以一种背脊生寒的体验。
房间深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手持小刀的男人,另一个是被绑缚在木质架子上的女人。前者面带兴奋与轻蔑,仿佛正沉浸于施虐的快感,衣服上都是别人的血迹;而后者大约四十多岁,正在痛苦地吟叫,浑身遍体鳞伤,双眼都瞎了,耳朵也被剁了下来。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只觉得一阵厌恶,随即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强烈的杀意。
眼前这男人无疑就是牧场主,他正在做的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过去,我也常常如他一样折磨自己的敌人,但是我从来不对无辜的人下手,也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问心无愧。我知晓,像我这种做事绝对谈不上光明正大的人,距离真正的恶徒也就只有一纸之隔,因此我格外重视自己内心的准则。而我之所以会如此厌憎眼前的男人,就是因为我恐惧自己成为这种人。
恐惧不是羞耻之事,我早已接受了这种恐惧,并且认定了这是有益的恐惧。
牧场主注意到了我们,他转头看过来,脸色剧变:“你们怎么在这里!不……”他震惊地后退了两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约翰从腰包中拿出了强化毒,然后居然真的解释了起来:“我这身黑袍有着敛息的功能,会让死体对待我犹如对待石头一般视而不见。当然,如果你下达了命令,那即使对手真是石头,死体们也会一拥而上,所以我在三天前才会被你捉到。”他将药丸放入口中咬碎,吞咽了下去,“但也正是因为上次你第一时间就对我下达了捕捉命令,所以才没有发觉到这身黑袍的神奇之处,更没有将其夺走。”
“那他呢?他是怎么进来的!”牧场主指着我大喊。
“这我怎么知道。”约翰一边冷笑、一边取下了身后的铁锹。
牧场主惊慌失措地打了个手势,随即就有两个骷髅外表的死体从他身后的阴影中冲了出来,以又快又狠的动作攻向了约翰。
约翰居然也不避开,而是迎面突进上去,同时做出了一个蓄力的动作,然后用铁锹对着最近一个死体狠狠抡去。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粗暴,但是却让他十分巧妙地避开了死体的攻击,同时又借助相对而行的势头强化了自己的打击力,体现出来他身为掘墓人的经验之丰富。若是一般人,即使这么做也无法伤害死体,然而约翰却是事先服用了强化毒,此刻他这一击抡中死体,后者顿时倒飞出去,险些撞击到了牧场主。
紧跟着,第二个死体的攻击也到了。
约翰已经用强化毒激发了自己的生命潜能,动作异常快速,转眼间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交锋动作,重重地打飞了第二个死体。
我这会儿也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动作看上去是实用,打击力也足够强大,但却是建立在能够预读对手动作的前提下才能办到的,只对动作刻板的死体有奇效,要是以灵活的人类为对手,那很可能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牧场主在约翰战斗的时候也没闲着,他绕过了约翰,拔腿就向我所在的门口冲过来,还对我喊着:“给我滚开!”
我上前一步,随手抄起了右手边的拷问床。
牧场主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就想刹住脚步,但是我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就用拷问床将其拍飞出去。
砰!
他被糊到了不远处的墙壁上,随即跌倒在地,奄奄一息。
约翰惊诧地看了我一眼,同时走向了牧场主。
但是之前那两个死体都只是受了轻伤,此时它们齐齐爬了起来,攻向约翰。
我拖着拷问床走了过去,仗着拷问床的重量和体积,一击就将两个死体同时拍倒在地,随后我又是十几次连续乱砸,把它们的骨头都砸得七零八落,就连地板也被砸出了无数龟裂,挂在周围墙壁上的刑具也跟着被震落了下来。
可我这么做固然声势浩大,却绝对做不到消灭死体的程度。我才刚放下拷问床,这些骨头碎块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开始聚合了。
我没有眼睁睁看着它们聚合,而是发动念力,将这个聚合的趋势强制地、暂时地阻止了。趁此期间,我又从附近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铁箱子,把里面装的刑具全部倒出来,再将这些骨头碎块都关了进去。
如此一来,任凭它们再怎么能折腾,也无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完成聚合。
我走到了约翰那边,他还没有杀死牧场主,而是蹲了下来,沉默地盯着对方的脸。
牧场主艰难地睁开了双眼,随即流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说:“不、不要杀我……不,杀了我,杀了我吧……”
“怎么,你这就想死了?”约翰冷笑。
“你不就是想要杀死我吗?那就快点动手吧。”牧场主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像是他这种将无数人折磨至死的家伙,对于那些比起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肯定是再清楚不过,说不定他早已做过了无数遍自己被人折磨的噩梦。因此这时候他估计也不奢求能活下去了,只求一个痛快的死。
他甚至都不呼唤外界的死体们,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他没力气喊叫了、还是他明白自己的开口速度肯定不如我们的动手速度。
约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回答我的一些问题,我就不把你折磨至死。”
“真的吗?”牧场主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了希望。
“真的。”约翰缓慢地说。
“你拿什么做保证?”牧场主急切地问。
约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后者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自嘲地笑了两声:“好吧,我没有资格提要求……”他又看向了我,“但是你也要发誓,发誓不折磨我、不杀死我。”
我转头看了约翰一眼,又环视周围,忽然明白了约翰想要做什么,就点了点头:“好,我发誓。”
承诺的同时,我又想出了其他数条在遵守诺言的前提下让他去死的办法。
如果对方是好人善人,或者最起码不是坏人,那么即使诺言有漏洞,我也不会做出钻漏洞这种行为,因为钻漏洞本身就是对诺言的一种挑战;
但既然他本身就罪大恶极,那就不要怪我看人下菜,只遵守最基本的守信态度。
“你们也不能将我重伤后丢进森林,让动物们杀死我;或者把我关进牢狱,让我饿死。”牧场主仿佛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又补充了两条。
“没问题。”我点头。
“我也可以。”约翰冷冰冰地说,“但你要是再废话,那之前的约定就都会作废。”
牧场主好像还想再提出数条要求,可看着约翰的脸色,他就顿时不敢再提要求了。
随即,约翰开始提问,问题总共有三个:
第一,为什么看守会担心约翰自杀;
第二,为什么三天前的村庄会聚集大量死体;
第三,为什么三天前牧场主能够识破约翰队伍的潜伏。
对这三个问题,牧场主的回答是——
三天前,一名叫作“安洁拉”的领主率领死体军队到达了这座村庄,她指示牧场主前往村庄外围的某个地点,说是那里潜伏着一支掘墓人队伍,要求牧场主生擒其队长——也就是约翰。
之后牧场主成功地生擒了这支队伍,可安洁拉却没有着急见约翰,而是先率领死体军队离开了。她自称要先处理手头的急事,过几天就会回来,同时她命令牧场主在自己回来之前要使尽手段折磨约翰、却不能使其死亡,而约翰之外的队员们即使死光了也没关系。
于是……之后的惨剧就发生了。
牧场主一边折磨约翰、一边在约翰面前把队员们悉数折磨至死,将滔天的仇恨塞进了约翰的脑子里。
而后者则在身心的煎熬中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今天这个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
“为什么安洁拉这个领主会经过你的村庄?”约翰追问,“她又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潜伏地点?她手头的急事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牧场主害怕地摇了摇头,“我当时也不敢多问,担心祸从口出。”
我回忆起了约翰之前的解释:他们提到的“领主”,指的就是那个席卷巨国的魔头的心腹们,总数不超过十个,都是有着智能的强大的死体,并且都从那魔头的手里得到了指挥死体大军的权限。
而更下一级的牧场主们的权限,则都是被领主们授予的。
约翰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站了起来,说:“我问完了。”他也不问安洁拉为什么又想折磨他又不想他死,仿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牧场主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是时候该把我的伙伴们所受的苦……让你也好好地尝一遍了。”约翰的眼中出现了疯狂之色。
“你!”牧场主脸色剧变,“你明明约定过……”
“我只答应过‘不将你折磨至死’,没说不折磨你啊!”约翰大声狂笑,然后将牧场主拎了起来,绑到了旁边的拷问床上。
牧场主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大声喊叫:“不!死体们,给我……”
“太慢了!”约翰抄起旁边的刀具,精准地割裂了他的声带。
巨大的恐怖,彻底地笼罩了牧场主……
良久,约翰心满意足地放下刑具,牧场主已经不成人形了。
“结束了吗?”我冷眼旁观了这一切。
“嗯,差不多了。”约翰看了一眼牧场主,后者还没有死。
“你不杀他?”我问。
“不杀,我会遵守自己的诺言。”约翰不出预料地说。
牧场主听了约翰这话,顿时疲惫地露出了放松的神色,仿佛一切苦难都到了终点。
可就在这时,约翰忽然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木质架子前,将之前那个被折磨的女人放了下来,然后扶着她,来到了拷问床的旁边,并且给了她一把小刀。
这女人已经又聋又瞎,任人摆布。约翰也没有与她说话,而是在她的手心写字,无声地告诉了她一些事情。
很快,女人那被毁容的脸微微一动,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她忽然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小刀,使劲浑身解数地刺了下去。
牧场主的反应像是被从天堂打入了地狱,他绝望地看着女人的脸,最终被小刀刺穿了心脏。
而女人则握着小刀呆了一会儿,接着将其拔了出来,又反手刺穿了自己的喉咙,最后无力地跌倒在地。
约翰看完这一切,转身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片刻后,他低头捂住自己的脸,终于难过地哭泣了出来。
……
半小时之后,我们离开村庄,来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按照约定,约翰会为我带路,到达距离此地有数公里之远的避难所那边。
我打算先到达了那里再联络赤瞳,因为我需要一处地标作为汇合地点,避难所也许能够充当地标。至于为什么不选之前的村庄作为地标,理由也很简单,那里死体太多了。
走着走着,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距离约翰上次服用强化毒,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左右,但是他却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强化毒的负面效果。按照他之前的解说,强化毒尽管能够强化战斗力,可也会对人体造成破坏,是危及性命的猛毒。
难道强化毒的危害其实没有那么强劲?
还是说,约翰撒谎了?
亦或是……
我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假设:亦或是,眼前这个约翰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死体?
死体的话,自然能够发挥出来强大的力量,同时也无须担心强化毒对身体的破坏。
紧接着,这个念头就被我自己否认了:一来,如果约翰是死体,那一直折磨他的牧场主就不可能没有发现;二来,约翰之前表现过咳嗽的症状,我不认为死体会咳嗽,死体甚至不需要呼吸;三来,以死体的力量,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约翰自己就能够逃狱。
不过如果他是死体,那么某些疑点就能够得到解释了,比如说:他在逃狱之前受尽折磨,之后却能够独自挖坑掩埋死体,并且行走自如;他的手明明遍体鳞伤且细菌感染严重,却依旧能够紧握铁锹击飞死体;他明明服用了强化毒,却始终没有出现负面症状……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直接提问:“约翰,你其实已经死了吧?”
“什么?”约翰驻足。
我重复了一遍。
“这绝对是我听过的最不切实际的指控。”约翰笑了笑。
“我也这么觉得。”我对他说,“但这反正只是你脱一件衣服就能够弄明白的事情,你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
约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脱掉黑袍就能明白?”他抓住了自己的黑袍,“那好,我脱给你看。”
说完,他就当着我的面,将黑袍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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