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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着倒地的金属门板走进房间里,对柴崎说:“我们来救你了。”
她瞪大了有点红肿的双眼,眼角浮现出来泪珠,嘴巴颤抖地翕动着。
但是随即,她就紧紧地闭上双眼、抿住嘴唇,逞强般地遏止了自己显露在外的激动之情,小声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救我呢。”
“喂,我呢?”神乐不爽地说,“踹破这门的人可是我诶。”
柴崎惊讶地睁开双眼,望向神乐,惊疑不定地说:“神乐?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的神乐估计只是一个一般人,与潜入黑暗组织基地救出受害者的戏码是完全绝缘的。基于这个前提,她会有此一问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神乐看上去并不打算立即为这道难以解释的问题编造一段自圆其说的谎话,而是越过我的身边,走到了柴崎的面前,满不在乎地说:“这个问题之后再解释,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
“哦……”柴崎姑且先接受了这句建议,随即一低头,看了一眼束缚自己手足的锁具,“但是这个……”
“小菜一碟。”神乐胸有成竹地俯下身,伸出了双手。
随着一阵咔吧咔吧的脆响,这些坚固耐用的金属锁具就仿佛刚出锅的油炸甜甜圈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扯得四分五裂,她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握力指力,已经完全不下于那些专门加工金属的工业机械了。
柴崎看着自己这往昔平凡的朋友有如此表现,眼神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只家养仓鼠突然张嘴生吞了一条藏獒,惊讶得合不拢嘴:“难道神乐你也是超能力者?”
“你说是就是吧。”神乐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自己的手。
我走到柴崎的面前,转身将她背了起来。她顺从地从后面抱住了我,紧接着难以抑制地痛哼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昨天逃跑的时候被两三发橡胶子弹打中,肋骨好像有点儿裂开了。”柴崎的声音表达了她正在强忍疼痛,“不用在意,快走吧。”
我也没有在这种紧要关头照顾她的感受的意思,因此就直接走出了房间,和神乐一起往关押区外赶去,一边赶路,一边刮目相看地说:“上次在异世界的时候,你还是一个稍受刺激就会痛哭的柔弱女孩,就连看见我杀死一两个强盗都会吓得尖叫,而现在的你倒是坚强了不少,听说你昨天甚至还能够做到鼓起勇气,尝试独自逃离这里。”
她高兴地笑了笑,说:“你终于不打算再把自己伪装成一般人了吗?自异世界一事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承认过自己是超能力者。”
“那里面有很复杂的缘由。”我打算蒙混过关。
“我本来以为你肯定不会来救我的,因为这里这么危险……”她说,“但是,你居然真的来救我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你还说过自己不久后要回国过春节,还要和住在家乡的好朋友一起去旅游……”
“发短信向我求救的不就是你吗?”我反问。
“我也没料到绑架我的家伙会是这种来头啊。”她沮丧地说。
我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然后说:“你不用感觉抱歉,虽然和朋友旅游很重要,但你也是我的朋友。”
闻言,她稍微收紧了抱住我的颈部的双臂,用很轻很轻的音量念了一个词。
我没听清楚,就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敷衍地说。
神乐在旁边回答:“她说‘傻瓜’。”
“为什么要说出来啊!这样不就显得我很像是那种上世纪末的少女漫画的主人公了嘛!”柴崎忍不住叫了出来。
“原来你有这种自觉啊……”神乐念叨着。
“够了!”柴崎忍无可忍地说。
“先不提这些。”我说,“柴崎,我听这里的守卫说,你是唯一一例被单独运往这里的实验体,而其他实验体都是成批运往这里的。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我稍微偏过头,想用余光扫向身后的她,“是因为你是柴崎,所以施弗德才会对你另眼相看?还是说,你有着其他实验体所不具备的某种特质?”
“你已经知道施弗德是佐藤了吗?”她有些惊讶地说。
“是的。”我本来还想着是否要对她补充说明一遍施弗德的真实身份,但是原来她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我之所以会被特殊对待,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资质。作为实验体,我也与其他人也没什么差别。”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她向我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在这并不漫长的讲述中,我心中的一些疑惑也随之迎刃而解。
柴崎:“三天前,我被陌生人所绑架,然后……”
……
三天前傍晚,我被陌生人所绑架,然后被关进了一处地下设施里。
当然,现在的我已经知晓,那个绑架我的陌生人就是企业的爪牙,而关押我的地方则是企业的秘密研究设施。
次日中午,我就被转移到了十几公里外的另一处研究设施,也就是现在这个总基地。我被强行换上了拘束服,手足也被锁具所限制。没过多久,我就见到了施弗德——也即是佐藤。
他坐着轮椅进了我所在的囚室,对我宣称自己就是佐藤。
我起初难以置信,但是在事实面前,我不得不选择了接受:当初那个面冷心热的佐藤,如今已经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柴田。”他对我说,“要不是因为你好像是我的旧友,我可懒得见你一面。”
“那我可真是‘荣幸’啊……还有,我不叫柴田,我叫柴崎。”我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还记得我是你朋友,那你为什么还让人抓我?”
“因为我也是今天才记起你来的。”他说,“就在昨天深夜,当时我在翻阅实验体们的文件,恰巧翻到了你这一页,然后就觉得有点儿眼熟,直到今天上午才记起来你这个人,同时也记起了宁海。”他一边回忆一边说,“坦白说,我那些不中用的手下抓你过来是一个败笔,因为这可能会引来那个宁海的敌意,但是木已成舟,事情都到了这地步,我也不好再放你回去了。所以我就只好再做个保险措施:要是宁海敢来干扰我,那我就让在他附近待机的部下们处理掉他。”
“宁海可不会被你这种家伙的部下给打败。”我用力地瞪视着他。
“‘我这种家伙’?”他轻蔑地笑了笑,“我提醒你一遍,你口中的‘这种家伙’,已经在异世界活过了至少四百年,甚至还当上过大臣、将军、宫廷大魔法师、开国元勋……而宁海固然有过杀死维克多一次的傲人功绩,可对我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
“你居然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有些语塞,“我们这边的世界明明才没过多长时间,异世界就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难道是因为两个世界的时间的流速不一样吗?”
“流速?会用这种词来形容时间,这就说明你对于时空一无所知。”他说,“所有的时间都是同一时间,所有的空间都是同一空间。所谓的‘时间在流动’、‘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之类的描述……都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他靠着轮椅的椅背,说了下去,“不过……哼,你会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就连我也只能用数学和物理学勉强推理出来这个宇宙的深层真相的存在与否,再涉足下去的话,我就再也无法维持自己这建立在世界表面错觉之上的人格了。”
我讽刺地问:“那你这位自称连世界真相都能窥视的大人物,事到如今又为什么要跑回我们这边的世界来?”
“我当然不是自愿回来的。”他好像对我的讽刺不以为意,“要不是因为敌国趁我在进行召唤仪式的时候暗中送来了一个数学生命,我也不会在仪式失败的乱流下意外回到这边的世界。即使会回来,也不会不受控制地回到七十年前。”说到这里,他忽然冷哼了一声,“好在那数学生命对我的影响力还没来得及深入到篡改基因、甚至是篡改基本粒子的地步,否则我早已命丧黄泉。不过饶是如此,我也花了十年才好不容易取回了正常的人形。”
“七十年前……”我念着这个时间,当初我们三人回归现代社会的时候,也是没能回到一开始前往异世界的时间段,而是回到了过去的一年前。
“看来你们当初的回归也不顺利,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你我都是在犹如自然现象一般的情形下回归的,这种误差也是在所难免,没被传送到宇宙刚刚成形的时间段就算是幸运了。”他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没有细想他的恐怖假设,而是回想起了在这里与之前那处研究设施里看到的种种,那些被惨无人道地对待的实验体。
这些都是在他的命令之下疯狂滋生的罪恶。
“人即使活得不正确也不是罪过,最重要的是活出正直……”我直直地盯着他,“你曾经说过,这是你的父亲对你的教诲,难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不错,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居然直接认了,“人心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如今的我比起正直,更加重视自己的**。就拿眼下这长生实验来说,也是为了让我能够更多地享受这世间的一切而存在的。”
我攥紧了自己的双拳,问:“为了纵欲而活着有意思吗?重权在握的感觉,就这么让你开心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当然超级开心啊,哈哈哈哈!”他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我的心中充满了不甘心,恨不能挣脱锁具将他暴打一顿。
他忽然停下笑声,说:“好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这就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正常的对话了。”他转过了自己的轮椅,“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实验台上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间囚室。
一天后,我开始尝试“越狱”,却惨遭制服。
两天后,我重新盘算着自己的越狱计划,却越是想越是绝望。只凭自己这高中女生的本事,想要从这基地中逃出去,就好比青蛙想要从井底下跳上去,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挑战。
但,就在这时……
……
“……就在这时,你们来了。”柴崎说,“你们把我救了出来,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就在她讲述自己的遭遇的时候,我们已经冲出了关押区,此刻正奔跑在一条白色的走廊通道上,沿途阻挡的守卫们都被我们打败或甩掉了。
她的讲述解答了我的一些疑问,比如说为什么施弗德会回到这边的世界、为什么施弗德会明知可能吸引宁海敌意也要抓走柴崎、为什么柴崎会被单独运往这老巢、为什么柴崎这实验体会知道施弗德就是佐藤……
我的疑问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施弗德的真正目的。
虽然他自称想要活得更久,但如果只是要达到这一点,那他肯定还有其他的选择,维克多的转生技术就是其中一种。既然他已经掌握了维克多的一切技术,那自然也肯定掌握了转生。
忽然,施弗德的气息出现在了前方。
我和神乐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只见在前方十多米外的阴影中,施弗德犹如水中升柱一般缓慢地出现了。他依旧坐着轮椅,面相老态龙钟,眼神阴鸷地望了过来,一开口就是:“你们要去哪儿?”
“糟糕……”神乐脸色微变。
她会有此表现,不止是因为看见了施弗德,也是因为施弗德手里正拎着一个玩意。
施弗德看着我们,扔出了手里的人头。后者滚落到了我们的面前,面部正对着我们的方向,正是死不瞑目的三轮先生的头。
就连掌握穿墙术的三轮先生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我就知道,入侵者果然是你们。”施弗德冷笑着说,“但是现在三轮已经被我所杀,你们再也无法依赖他的穿墙术来取巧逃跑了。再加上这里是建筑物的内部,这女孩的飞行本领也已无法发挥。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这可难说。”我一边虚张声势地说,一边放下柴崎,挡在了她的身前
正如施弗德所说,我们已经无处可逃,如今只能拼上性命了。
拼命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第一回。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难以舍弃紧张。或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战斗了,我这么想着。
柴崎咬了咬牙,说:“施弗德,不,佐藤……你真的都已经不在乎了吗?”她不甘心地说了下去,“一开始山口拉着你加入超自然部的时候、薇奈特出钱组织部员们一起踏青旅行的时候、大家为孤零零的你庆祝生日的时候……虽然这些时间对于你的漫长人生来说只是短暂的一小段,但一定都是我们无可替代的珍贵回忆,你真的都已经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会明白?柴田。”施弗德哈哈大笑起来,“这些事情,我一个都记不起来了!”
“是这样吗……”柴崎无比失望地闭上了双眼,甚至连他念错了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意再订正了。
“对现在的我来说,真正重要的是长生,是眼下的长生实验。如果无法让自己延续下去,珍贵的回忆积攒再多也于事无补。”施弗德说。
“奇怪,宁海……”神乐小声地说,“他没有说谎啊,他是真的想要长生……”
闻言,我的心中闪过了一道灵感,向施弗德问:“施弗德,你还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字是什么吗?”
“你以为我是记忆只有七秒钟的金鱼吗?”他斜视着我,“佐藤,这就是我本来的称呼。”
“那是你本来的姓,我问的是你本来的名字。”我说。
柴崎诧异地看向了我,神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施弗德脸色一变。
我继续问:“柴崎刚才提到了山口,你还记得山口是谁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施弗德冷冷地问。
“我的伙伴有着辨识谎言的本事,她告诉我你在两件事上没有撒谎,第一是你掌握了维克多的一切技术,第二是你确实想要长生。”我说,“对于掌握转生技术的你来说,**的寿命显然已经无关紧要,更何况,你好像本来就有着延续**寿命的技术,要不然我也没法儿从你的脸上看出过去佐藤的影子。”我顿了一下,然后说,“所以,你所追求的长生,并不是**的长生,而是人格的长生……我说的没错吧?”
他的脸色忽然平静了下来,说:“看来你都已经识破了。”
我本来还不敢确信,见他这么说,心中就确信了下来。
“我上次就对你说过,人格也是存在新陈代谢的,这新陈代谢就是代指人的记忆与遗忘。随着时间推移,人会逐渐记住新的事物、忘却旧的事物。而只要时间过得足够久,一个人的记忆就会完全更新,人格也会变得截然不同。”他面无表情地说,“在这个世界的哲学中,也有那么一条与我的处境差不多的悖论:假设存在一条木船,它在积年累月的维修中逐步更换了一个又一个零部件,直到所有的零部件都不是原有之物了,那么它还能够算是最初那条木船吗?”
“忒修斯之船悖论。”我不由得想起了这一条如今就连中学生都知道的著名哲学悖论。
“在漫长的切身体会中,我得到的答案是‘否’。与新生的人格相对,旧的人格与灭亡无异。”他继续说,“即便**存续的时间能够无穷延长,若是连人格都寿终正寝了,那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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