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刚睁眼,沈韶光就觉出了不一样,冷,外面也太亮了些。
围着被子推开一点窗户,被冷气一扑,沈韶光打个寒颤,从窗户缝儿看外面,果真白茫茫一片。已经阴沉了两天,这场雪终于下来了。
这是今冬第三场雪。头两场都下得小,随便意思意思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赏就停了,屋脊上、树枝上薄薄的一层,寡淡得很,落在地面上的,被人踩马踏,便成了黑泥,本打算赏雪开宴的长安人只好怏怏作罢。
这一场雪却着实好。不知道是夜里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且这会子还洋洋洒洒着呢。
因不卖朝食,晨间有的是工夫,沈韶光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一边叫醒阿圆。
都起来了,阿圆去前面店里提热水,沈韶光吩咐她,“看看于三郎今天做的什么朝食?”
阿圆脆声答应着,不一会儿就提了热水来。
“说是今日晨间吃羊肉索饼!”
沈韶光点头笑道,“很合适!”这种天气早晨吃点羊肉汤面,浑身暖暖和和的,挺好。于三公主在安排吃食上着实妥当。
往漱口杯子和脸盆里兑了温水,沈韶光先蘸着青盐刷牙,再洁了面,那边阿圆也洗漱完了。
阿圆去泼残水,沈韶光梳头。
沈韶光喜欢胡服,今年冬天做的几套冬衣就都是胡服款式。今天这一套是琥珀色的,领子上镶了杂色狐毛。皮肤稍黑稍黄些的人若穿这个颜色,必然面如汤药,但沈韶光面白,把只是普通雍州锦的料子竟穿出了几许贵重。
为了配合衣服,沈韶光梳了个简单利落的回鹘锥髻,顺便描了个硬气的剑眉。看着自家平肩细腰大长腿、穿窄袖紧身宽腰带胡服的小娘子,阿圆先赞道:“真好看!”
沈韶光知道,在阿圆那里,自己是无一不好的,故而对她的彩虹屁有点免疫。
“比林少尹还好看!”阿圆为了增加可信性,采用了对比修辞法。
“……”沈韶光扭头,教给她,“这叫帅,比林少尹还帅!”
阿圆点头,自此词汇库又扩大了一点。但接着便低头看自己的肚子,脸色沮丧起来——便是在以胖为美的本朝,阿圆也超标了。
阿圆的运动量是足够了,问题还在于吃上。自跟了沈韶光,就跟气儿吹得似的,眼看眼地圆了起来。
沈韶光有点愧疚:“要不,你从今往后只吃七成饱?”
阿圆刚想点头,又想起刚才去前面闻到的羊肉汤香气,抿抿嘴,问沈韶光:“要不,我午饭再开始?”
沈韶光一脸的无可奈何,“行,行吧。”
到了前面,索饼刚刚好,热气腾腾的,一股子鲜香的羊肉味。
不急吃面,沈韶光先用勺喝一口汤,嗯,羊肉末炝锅,加了足够量的胡椒粉,香!
面也不错,宽面条,很劲道,沈韶光自谓做不出这个样儿来,别的不说,力气就不够。
沈韶光很是赞了两句,于三只淡淡的,但看到一锅索饼都被吃光了,便是平时吃饭少的沈韶光也吃了一大碗,另外两个货更是捧着肚子,于三到底露出自得的笑容。
早晨吃的着实有些多了,沈韶光站在门口,看看外面没脚面的雪,到底息了出去散步的心。
于三道:“今日卖鱼的曲大郎恐怕来不了了,不知道卖肉和卖菜的能不能送来。好在这两日天阴,屯了一些菜肉,米粮柴炭也足够。”
自生意越发忙起来,沈韶光便不自家去买菜了,只挑着两个老成厚道的菜贩肉商让他们送来,豆腐坊也每日送一板豆腐过来。
“无妨,有什么做什么,偶尔缺货也不要紧,这叫饥饿营销……”沈韶光吃饱了没事,今日这样的大雪必然影响生意,故而越发散漫地胡扯起来。
阿圆摸摸肚子,实在找不到“饥饿”的感觉。
于三预料得不差,卖鱼的确实没来,卖肉卖菜的却来了。肉不过是猪肉、羊肉,平时泛善可陈,只有葱、蒜、菘菜、萝卜、芋头的菜贩今天却带来了惊喜——一小篓新鲜山楂果子。
“这可是稀罕物!”沈韶光先笑了。
山楂秋天时街上时有售卖的,但本朝人对这个似乎很一般,买的人并不多,沈韶光偶尔买些回来做山楂糕,感觉上似乎大多的山楂果都进了药饮铺子。
“这是京郊窖藏这些菘菜、萝卜的窖子主人放的,原是他家娘子害喜,最爱这个,怕冬天吃不着便收在窖里一些,我看见红艳艳的可喜,便强买了这多半篓。”
“山楂活血化瘀,有喜的娘子们不适合多吃,你回去了,跟这窖子主人说——”
菜贩赶忙替那窖子主人道谢,没想到这位小娘子接着问:“他那儿还有多少?你再帮我多买些可使得?”
菜贩突然有点怀疑,沈小娘子刚才所说,不会是为了要人家的果子吧?
于三“嗤”地笑了,提着一筐菘菜萝卜回厨房。
菜贩赶忙赔笑:“这个包在小老儿身上。”
被怀疑孕妇嘴里夺食儿的沈韶光买了这果子,嘴里哼着小调倒在温水盆里洗干净,这果子真不错,当时放进窖里时应该是挑过的,一个个又大又饱满,还没有虫子窟窿。
“小娘子是要做山楂糕吃吗?”阿圆笑呵呵地问。小娘子说过,山楂糕助消化,想来是看大家朝食吃多了,要做点这个助一助。
“山楂糕有什么好吃?”沈韶光一副拜了官授了印的得意,“给你们做冰糖葫芦尝尝。”
听名字就是好吃的小食,阿圆期待起来。
沈韶光让他们自去忙切菜切肉和面准备午餐,自己却偷得浮生半日闲地拿刀儿剔核、塞豆沙馅儿、穿竹签子地做起了冰糖葫芦。
糖葫芦儿大约在每个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心目中都占据着一席之地。在那个零食还不五花八门,零花钱也不足够多的年代,夏天的雪糕,冬天的糖葫芦堪称零食界的两大杠把子。
天寒地冻的时候,有人骑着自行车,后面绑着草把子,“糖墩儿——”
那草把子上插满了一串串“糖墩儿”,有纯山楂的、有夹豆沙的、有山药的、山药豆的、橘子苹果的,都裹着亮晶晶的透明糖皮儿,旁边还挂着糖刺儿。
关于这东西的名字,离着不很远的京城就叫“冰糖葫芦儿”,另一个同学则说她家乡管这个叫“糖球儿”,不管叫什么,大家提起来都一嘴的口水。
冰糖葫芦好不好吃,关键在熬糖的火候上,小火慢熬,等拿筷子挑一下,能拔丝了,就是差不多了,如果不放心,挑一点放在凉水中冷却一下,一咬,嘎嘣脆,那就正好。
如果火候欠了,则粘牙;如果过了,那更要命,发苦。
有做拔丝山药的底子,沈韶光熬糖工夫不差。试一试,糖好了,拿糖葫芦在锅里滚一下,摔在旁边抹了油的大平底盘子上,漂亮的糖刺儿就出来了,阿圆过来帮忙插在简单绑就的草把子上。
不一会儿小草把子就插满了,足有二三十串。
红艳艳,冰亮亮,好看得很。莫说阿圆和阿昌,便是于三也扭过头来看。
沈韶光吩咐阿圆:“先拿到屋檐下凉一凉,避着些风雪,等这糖凉了才好吃呢。”
阿圆如得了圣旨一般,捧着草把子就出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店里老板娘和伙计们便都吃上了这冰糖葫芦儿,就连于三都忍不住来了一串儿,小娘子在这些花俏吃食上着实有天赋。
沈韶光举着糖葫芦儿,站在门前边吃边赏景儿,雪色茫茫,白墙黛瓦,行人车马,还有两个举着伞的小娘子,多像一副古画卷,或者传奇故事。
谁想那车马刚过去,却又停了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个熟人,林少尹。
今天没上朝?沈韶光算一算,哦,休沐的日子。这样的天气还出门了?
林晏晨间去探国子监四门博士苏贞的病,老先生病来得急且重,下午去恐怕招人忌讳,若挪到下个休沐又怕等不到了,故而不顾风雪出了门。
适才回来,似有所感地撩开帘子,恰看见一身利落胡服,盘潇洒胡髻,却滑稽地举着串红果子的沈小娘子。
这样的雨雪天气,又刚从愁云惨淡的病人床榻前离开,突然看见这悠然安乐甚至有些活泼的场景,林晏皱了一路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也微微翘起,这沈小娘子啊,是真会找乐子……
“林郎君——这是出门赏雪去了?果真雅人啊。”沈韶光笑着打招呼。
“不及沈小娘子。”林晏微笑着回一句,目光转过她手里的糖葫芦儿。
“……”这是反讽,还是玩笑,还是反讽式的玩笑?沈韶光看着林晏的后脑勺,没想到那般正经的林少尹竟然还会这样说话……
“我们午餐还没出来,不过可以现给郎君下点馎饦。”沈韶光把还没吃完的半串儿糖葫芦先放一边,来招呼这位不大好伺候的客人。
林晏有些沉吟。
“要不也来根糖葫芦吃着,慢慢想?”此一问纯是使促狭,报他刚才那句“不及”之仇。
林晏抬头看沈韶光。
沈韶光回以客气殷勤的笑。
“好。”
“……”沈韶光顿一下,点点头,笑道,“郎君稍候。”
然后就是屋内五人各自吃糖葫芦儿的诡异时间。
于三三口两口吃完,领着还想再摸一根的阿昌回了厨房间,阿圆又抽了一根,也去了厨房,沈韶光到底是老板娘,比他们掌得住,在柜台后,接着吃她那半串儿糖葫芦儿。
倒是林少尹,毕竟是经科考、站朝堂的大官,吃得又自然,又优雅,似无半点儿尴尬。
打破这诡异气氛的是两个小娘子,从那青绸伞上看,便是沈韶光刚才在外面看见那两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因为入V和夹子,更新时间不固定,从明天开始,依旧是晚九点更新。尽量日更,不能日更会请假。谢谢小天使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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