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礼部试了,火锅也即将过季,是时候再加一把火了,或说薅最后一把羊毛了,沈韶光决定,把科考与火锅结合起来,开场“祝鼎宴”。
鼎者,国家重器也,故朝廷重臣、国家栋梁,又称鼎臣。这“祝鼎宴”,不言自明,便是祝福士子们科考及第飞黄腾达、日后成为朝廷鼎臣的宴席。因为火锅子的形状和吃法,不少士子都秉承古意叫它“小鼎”,所以火锅子再次与科考联系在了一起。
沈韶光与邵杰道:“我想着,到时候在酒肆门口挂出百尺长绢,请赴宴士子们留名,若得高中,我们就将其姓名用朱笔描写。”
“就像诗集子一样,我们也要把这宴办成每年一度的盛宴。这长绢每年新的旧的接在一起,一年一年积攒下来,得是老大一卷,关键,里面能有不少飞黄腾达者的墨迹。”沈韶光大饼画得欢快,“这个玩意儿啊,能成为咱们店的镇店之宝。”
邵杰也颇为灵活,“专门打造个柜架,放这士子签名绢帛,还有咱们历年印的诗集。”
沈韶光拍掌,“极是。”就是可惜这展柜没法做成玻璃的。
“圣人题诗的那一卷尤其要有。”邵杰道。
沈韶光笑起来,这哥们儿现在把那本书当狗头金似的藏着,据其贴身小仆阿晋透露,他的堂兄弟十郎送了他一只极好的鹞子,才得一观,而十一郎因为寻来的刀不够珍贵,便没看着……
邵杰知道她笑什么,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嘿,那小子又去给我寻了。”
沈韶光再次哈哈大笑,然后接着说“助鼎宴”的设置。这种宴饮从来都是士子们拓展人脉的重要场合,这些人中考中了的,便是同年,以后同朝为官,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提前认识交往,没有坏处;而没考中的,与这些考中的混个脸熟,更有好处,哪怕都没考中,抱团取暖也好啊,故而想他们所想,这宴会要有叙籍贯、姓名、年齿之类的环节,要有展示才艺的环节,要有私下交流的环节……
游戏环节也要有,席间戏弄要来个预祝登科的专场,另外,去平康坊花些钱请个有名的歌妓来弹唱一曲吧,这种读书人的雅会,她们会乐意来的,毕竟于她们也是个彰显名声的机会……
沈韶光嘬一嘬牙花子,对花钱请歌妓颇有些心疼:“兴许她们愿意给打个折扣。”
邵杰惯常听她说折扣,很懂她的意思,不由得哈哈大笑。
沈韶光也很懂这些男人的心思,花在平康坊的钱还叫钱吗,钱不花在平康坊又花去哪里?啧!啧!
沈韶光提醒他:“我们不只花钱请歌妓,当日也要打折。”餐饮业,什么活动不得伴随着打折啊?不打折,算什么活动?
“我想着,今科士子凭官府文书,可得半价,其余人等,也可八折。”
邵杰笑道:“定得再低些也没什么,我们又不是图这一天的利。算一算,这士子们都让我们多赚了多少银钱了?”
“我们本小利薄,先这样吧。”其实,沈韶光也有此打算,以后做出名声来,店里本钱多了,这一天赔本赚吆喝也没什么。只要有名声,有人流量,还怕赚不回来?
本小利薄……邵杰不做这酒肆买卖不知道,这可比花糕买卖的利厚多了,但想想坊市间那些做赔了转让的酒肆食店,又有些自得,或许是本酒肆的利格外厚呢……
这活动秦管事一说出去,就得到了士子们的积极响应,当场便有人专门为“祝鼎宴”赋诗,这诗后来便被题在了外面为活动造势的诗壁上。
听说有素绢题名,便有士子笑道:“这算‘小题名’,他日若中了,雁塔算是‘大题名’。”
沈韶光觉得这士子太有想法儿了,“小题名”“大题名”,这个称呼好啊,越级碰瓷!
时间紧,广告途径有限,除了诗壁,主要就靠管事、跑堂的当面安利和士子们之间口耳相传。沈韶光在店里的时候,也时不常与客人们聊几句这件事。
“届时我们必来的。”前两日来过的那位格外好看的苏州季郎君笑道。
今天这位郎君比那日穿得齐整,颇有些贵介公子的意思,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笑,很是勾人。
沈韶光见惯了林美人儿,倒不觉得如何,只是猜测,不知道这位的才情与相貌是否成正比,若才气与相貌一样出色,那想来能榜上有名的,探花使的名号也能占下一个。
见这位美貌女店主如此看着自己,季郎君再笑,“听闻圣人也曾来过贵店?”
沈韶光笑道:“都是这么说,却也不知道真假。”
“想来是真的,贵店这火锅啊,真是让人喜欢。”
沈韶光笑着道谢,“郎君金榜题名之后,若就在长安为官,还请常常光顾。”
“那是自然。”季郎君爽快答应着,然后随口笑问,“圣人当日点的什么?我们也依样儿来一份尝尝。”
沈韶光皱着眉遗憾道:“儿也想知道呢!过后儿曾问过几个跑堂,有说是奶汤锅子,有说是清汤的,有说是药材锅的。客人实在太多,如何记得住?只是别人记不住不打紧,如何这位客人点的什么也记不住呢?”
“你们柜上都不记清楚吗?”季郎君端起酪浆喝一口。
“本来是觉得,价钱都一样,记不记的,没什么要紧……如今吃一堑长一智,都详详细细地记下了。”沈韶光遗憾地摇头。
季郎君笑一下。
聊了会子闲天儿,这位季郎君点了经典的奶汤锅子,又点了羊肉片、鱼丸之类肉品和菜蔬。
沈韶光笑问:“吃完菜肉,还是下些馎饦吧?”
季郎君笑着点头。
“这位郎君呢?”
他的朋友依旧没什么意见。
“那酒呢?敝店有新丰酒、女儿酒,还有本地的碧琼酒、琥珀酒……”虽那菜谱后面都有,沈韶光还是又介绍了一遍。
如上次一样,季郎君道:“便是新丰酒吧。”
沈韶光请他们稍候,便下楼去。
楼下来了几个胡人,站在门口儿看一圈,大声问管事:“听闻你们这酒肆皇帝陛下都曾来过?”
店里客人还有管事、跑堂的都笑了,便是沈韶光也笑了,到底是胡人兄弟,还真是直爽。
“来,来,把皇帝陛下吃的东西也给我们一份儿!”
众人越发笑起来。
几个胡人亦笑,噔噔地上楼去。
沈韶光自去厨房吩咐,过不多时,锅子、菜肉备齐,跑堂的把苏州两个士子的、几个胡人的都拿大托盘送了上去。
沈韶光想了想,还是又上楼一趟,招呼了一下那位季郎君和他的朋友,又去胡人们桌前客气了两句,问还需不需要添点别的。
那胡人中为首的笑着看沈韶光,“只可惜贵店没有唱曲的小娘子。”
沈韶光鼻翼微动,笑道:“可我们有说戏弄的小郎君啊。”
胡人笑起来。
沈韶光笑眯眯地道了“客人慢用”,又对不远处的季郎君二人点点头,便款款地走下楼去。
下了楼,沈韶光来到柜台后,皱皱眉,看一眼二楼,觉得自己的被害妄想症又重了。
东市关闭,沈韶光坐车回家。到了家收到林晏的便笺——好几天没见他了,估计有什么事儿。
打开看,果然,江太夫人抱恙,想来他这几天除了在衙门,便是在家伺候祖母,怕自己挂心,让人送个字条来。
“太夫人是怎么了?”沈韶光问刘常。
“太夫人年岁大了,偶尔有些孩子性子,前两日去园子里走得久了些,便伤了风。”
沈韶光点头,“今日天晚了,请替我在太夫人跟前告罪,明日再去探望她老人家。”此时习俗与后世无异,鲜有下午晚上探病的。
沈韶光又给林晏写了便笺让刘常带过去,谁想到晚饭后,他竟来了。
沈韶光惊讶:“太夫人好些了吗?”
林晏有些劳累的样子,微笑一下,“还好,前两日有些发热,今天已经退了。”
沈韶光走上前,体贴地帮他揉揉两个太阳穴,“晚上守着呢?”
“嗯。”林晏搂住她的腰,用下巴蹭她的头发。
沈韶光放下手,改而抱住他。
温情了片刻,沈韶光拉他坐下,亲自捧上饮子,笑道:“我有事与你说,你听一听,是不是我的毛病更重了?”
林晏认真起来,“你说。”
“前两日店里来了两个苏州的士子,说一口极好的雅言,喝北人爱的酪浆,不喝茶,明明有南边的女儿酒,却选新丰酒,吃羊蝎子吃得很顺惯,爱酸,爱辣,爱面食。其中一个好相貌,好威仪,另一个却少言寡语,虽云是友朋,却像主仆。”
“若只这些,还没什么,”沈韶光皱起鼻子,“这位郎君身上的熏香味儿与后来来的几个胡人中为首的香味极像。”这个时候的熏香,大多是多种香料调配而成的,其中哪怕一味香料不同或配比不同,出来的香味便有差别。作为前宫女,作为一个鼻子很敏感的前宫女,对这个,沈韶光还是有些研究的。
“你说他们若是认识,为何不相认?”沈韶光缓缓地道,“最关键的,他们都曾打听圣人那日在店里吃的什么。”其实打听皇帝吃什么的,有不少,谁还不好个奇了?但综合在一起,就让人怀疑了。
“北人假做南人,与胡人勾连,打听圣人饮食……”林晏总结沈韶光说的,片刻,点点头,“你出门要带护从,尽量少去东市,让你酒肆的人谨慎着些,怕是有事要发生。”
他说正事的时候极严肃,让沈韶光记起他的身份,绯袍高官、京兆实权人物,沈韶光又想起那个雨夜,他拿刀片抬手割了贼人喉咙……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林晏又笑了,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温柔地嘱咐:“乖,听话。”
沈韶光看着林晏,“礼部试前第三天,东市酒肆有个‘祝鼎宴’,届时士子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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