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的悲痛没能疯狂扩散蔓延,俞舟欢的人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毕业答辩、入职培训、新房装修,它们都需要俞舟欢的配合,哪怕俞舟欢有时候不肯配合,吴美芳都会逼着她去全神贯注。
在感情的事上,吴美芳是过来人,她沉溺过悲伤,沉溺了很久,付出代价无数,因此她的心至少比俞舟欢的多了几层壳。当俞舟欢在家里动不动哭得满脸泪痕,当陪在一边的吴均都数次泪光闪闪,吴美芳却说:“也好。早点认清这种人,认清社会,以后就不会再上当。”
她甚至阿q过头,觉得程道声还算上路,没把她们家的钱卷走,没等舟舟跟他结婚才演这出不告而别。
“好了好了。”在这对感性的继父女面前,她常常扮演着递纸巾、递水杯的角色,她讲,“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一切到此为止,就当世界上没这个人吧。”
当年,吴美芳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如今除非俞家有什么新鲜出炉的利益可分,她绝对不会再去想俞舟欢的亲生父亲。
可俞舟欢不同,她的爱情不是一点一滴消磨光的,而是一瞬间戛然而止。就像截肢的病人,突然失去一条腿,总以为自己没有失去腿。
她渐渐在旁人面前学会不动声色,不会再为了“程道声”以及程道声有关的人事物而情绪起起伏伏,可她心里知道,很多时候她还在幻想奇迹。答辩的时候,她明明知道可以选择线上答辩,却仍旧怀揣期待,希望能在校园里撞见返校的程道声。
哪怕只说一句话,说最伤人的话,让她死心就好。
只是那天除了下了场黑云压顶的雷阵雨以外,什么都没发生。
俞舟欢踏着积满雨的水坑,最后去了一趟寝室,临走时,宿管阿姨叫住她,说她的桌上还剩了很多东西,再不收拾就会全部扔掉。
扔掉吧,俞舟欢说道,都不要了。那些东西都和程道声有关,他抛弃地那么干脆,她干嘛留恋不舍。
宿舍外还在下雨,老旧的宿舍墙面被染得更深。
路上的学生都是新面孔,食堂又开始翻修,满世界都是水汽,混合着青春的泥泞,湿漉漉的。
俞舟欢的学生生涯就这样彻底说了再见。
***
“俞舟欢,你是工作狂吗!”
不过两年时间,甚至只能算是一年多没有见面,周佳卉就发现自己的好友完全沉迷在工作中了。
被叫到名字的人从键盘下的故事里离开,抬头,电脑屏幕后面是已经换上主纱、画上新娘妆容的周佳卉。
她很看重俞舟欢,只请了俞舟欢一个伴娘,可谁知道这位伴娘把工作排在第一。
俞舟欢咬唇解释起来:“我只是在写小说,今天要更新的。”她已经不是大学时候的那个人,不敢再凭自己心情写小说。现实就摆在面前,不看重更新、不遵循规则、不顺应市场,这辈子都别想在小说界闯出名堂。如果闯不出名堂,她就要永远做个机械的打工仔,查凭证、写底稿,任凭leader压榨,工作到十二点都别想拿到加班费,还不敢辞职。
她无法接受那样的人生,或者说,她可以接受命运悲惨残忍,但她无法放任自己不去挣脱。
周佳卉显然没时间思考这么沉重的话题,婚恋、求职,她走的每一步都巧遇绿灯。因此她希望好友也要劳逸结合。
“副业不是工作吗!”她叉着腰,本就被婚纱勒得纤细的身段更加明显了。
俞舟欢当即乖乖合起电脑,摆出我错了的手势:“好了好了,新娘子要注意优雅!”她起身,走到周佳卉的身后,和婚纱店的店员一起将裙摆整理到最佳姿态。
这一套主纱是俞舟欢替她选的,一字平肩,拥有巨大的裙撑,珠子闪片碎钻刺绣,满满当当,因为镶嵌得过多,坚硬得好像一件铠甲,幸好还拖着三米白纱,基调变得缠绵而柔软。
“像不像雪地里开出钻石?”她问周佳卉。
“不像!”周佳卉一开始就不愿意试穿,她称之为暴发户审美。是俞舟欢把自己当成销售,好说歹说,才让她答应一试。
不过镜子里的画面看久了,周佳卉的心意也跟着裙摆摇晃起来。
“这个真的好看吗?”她不确定。
不过问了也是白问,俞舟欢亲自挑的,回答当然是疯狂的点头。
“童话里的公主都穿这种裙子的!”俞舟欢环绕着周佳卉打量,羡慕得浓烈,而且不加掩饰。她就像小女孩第一次参加婚礼,恨不得今晚睡在婚纱里。“妈妈,我长大之后也要穿这样的婚纱!”小女孩嚷嚷着,已经长大的俞舟欢却不能。
周佳卉在试纱台上又转了几圈,仍旧不习惯这么繁复的风格,她示意店员拿来她自己挑的那一套塔夫绸婚纱。然后才想起回复俞舟欢:“我是去结婚,又不是去演童话故事。”
能和喜欢的人结婚,这和童话有什么区别呢。俞舟欢想反驳,可周佳卉已经被帘布彻底挡住。
要是自己是新娘就好了。
俞舟欢赌气地想到,但很快,她又逼着自己将这种空话赶紧忘记。
周佳卉很满意那套塔夫绸婚纱,简洁大气,是她一向崇尚的自然风格。她甚至没有问俞舟欢的想法,咧着嘴脱口而出:“我觉得这套婚纱简直写了我的名字!”
“那套更好看嘛!”俞舟欢不认输。
“我看你不是在给我挑婚纱,你是在给你自己挑婚纱!”
“瞎说。”被拆穿的俞舟欢扁了扁嘴,假装无辜,“行吧。你是新娘,你喜欢最重要。”
“既然你自己这么喜欢,你自己穿啊。”
“啧。等我结婚……”俞舟欢老沉地摇了摇头。她连心动的感觉都要忘记了,就算和……唉,恋爱到结婚,还有那么多坑等着呢。
她不想轻信自己的运气。
为了振作好友的粉红爱心,周佳卉发挥了准新娘的特权,指了指那件童话婚纱,又指了指俞舟欢:“去,试试!”
“不要!”俞舟欢倒退三步,可准新娘盛情难却,一边推她一边念叨:“去嘛,去嘛,去去去!”还有将她视作潜在客户的店员,也热情地一道推着她。
不知道是她们力气太大,还是自己半推半就,终于还是穿上了。
俞舟欢仿佛落入了白色积雪的梦,童话故事里的爱与美好是璀璨钻石,将她团团包围,不想出去。
“天啊。”周佳卉放下了咖啡,歪着脑袋,绕着她三百六十度地打转,“俞舟欢,你就实话说了吧,你就是给自己选的!”
“小姐,你结婚一定要穿这套,特别适合你!”店员在旁帮腔。
俞舟欢尴尬笑笑。也许等到自己结婚那天,这家店都未必还在营业。
“好像也就这样,我去换下了。”她垂下眼睛,不再去看镜中的自己。
俞舟欢提醒自己,目前最重要的是赚钱,是变强大,而不是追求与恋爱有关的东西,包括暗恋以及明恋。
当然,她也怕自己穿得太久,穿得入迷,真的会做出为了一件婚纱而草草结婚的疯狂事情。
可惜被周佳卉抢了先:“让我先去换套秀禾服,换完我换一个妆,你再慢慢试。”准新娘的日程表很满,俞舟欢当然要让给她。
等在外头的时候,周佳卉的手机响了。
“詹意来电话,你接吗?”俞舟欢朝里面喊了一声,然后一只纤纤玉臂伸了出来。
“嗯……可以……快点……”周佳卉老夫老妻掐头去尾式地快速打完了电话,然后又将脖子伸了出来,交代俞舟欢,“詹意要送午饭上来,你去拿下。”
“我穿着这个诶!”
“你放心,你穿得再童话,我们詹意也不会动心的。”
嚯,她是这个意思吗!还真是跟大学时候一模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秀恩爱的机会。俞舟欢受够了,翻着白眼认命地往外走去。
詹意来得很快,俞舟欢还没走到婚纱店的前台,就听见门铃敲响、男人的脚步闷闷地走来。
“给我吧。”她理所当然地去接那外卖盒,“杨宵!?”
不不不,他怎么在这儿,不是说16号才回来吗?她还欠他一个人情,答应他去机场接他,怎么忽然这么多情节都被跳过了!
他会生气吗,应该不会的,都这么大人了,要什么矫情做作的接机啊!
没错,他肯定没放在心上。
俞舟欢的思绪乱得莫名其妙,稍稍放松,刚想挤出一个标准的老同学套交情的笑容,又想起自己身上穿着什么,慌张更加剧烈了。
还好还好,她今天未雨绸缪,铺了一层奶□□底。
他不可能看见自己的局促害羞,不可能!
杨宵当然看见了,还看得分毫不漏,但这点瑕疵大可忽略。
他是来找俞舟欢算账的。在封闭的机舱里煎熬了十几个小时,全靠某人的接机让自己精神焕发,差点把机场安检出口当作t台,结果等啊等,等成一只落败的孔雀。
他决定质问俞舟欢。
拨通电话前,詹意的电话先进来了。他这才知道俞舟欢同学压根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早就和周佳卉一起去试妆试婚纱了。
杨宵立马拍板,要跟着詹意一道去婚纱店。他要将俞舟欢好好教训一通,就算教训不了,起码得要来一个道歉,至少——要让她低着脑袋知道愧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