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舟欢煮泡面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把厨房搜罗一圈,西红柿来一点、娃娃菜切一些,再扔几条蟹□□、打个鸡蛋。
她说条件允许,为什么不厚待自己。
杨宵吃惯了她煮的面,偶尔加班期间吃到开水冲泡的杯面,怎么吃都觉得如同嚼蜡。
她今晚很客气,洗菜、切配、煮面,全程文文静静干净利落,连端碗、摆筷子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似乎又把自己罩在了乖乖女的壳子里。在他们冷战之前,又或者说,在程道声回上海之前,俞舟欢都不是这样的。
她一进厨房就有一百件事要杨宵帮忙。
偶尔是娇娇地求他,“老公,帮我去冰箱里拿下腌好的鸡块嘛。”常常是扯着嗓子责备他,“捣蒜的东西去哪里了?”,“你怎么把酱油放在这么里面,不知道我一直要用的啊!”反正她就是要杨宵陪着她,不准他拿着手机躲在阳台。
杨宵曾在心中叫过苦,而现在又因为俞舟欢不需要他帮忙再次叫苦。
“老婆。”他抿了抿嘴,思想斗争几万次,还是尊崇了本性,低着脑袋示弱般出声。他看过俞舟欢写的一些小说,里面有□□霸道的男主,无论女主如何心灰意冷,人家都有本事摁住她、困住她、强制她继续相爱。他实在做不来,只好站在她身后默默道歉。
俞舟欢没理他,任凭气氛往寂静里陷落。她自管自地盛了一碗面,顺手想再盛一碗,又觉得自己的好心会被当成驴肝肺,直接将汤勺扔了回去。
“舟舟。”他又叫了一声。俞舟欢没有看,却也知道他此刻的眉毛、眼睛、嘴巴会是什么样的排列组合。
一定温柔,未必坚决。
她确实是不喜欢被强迫的,但也受够了他杨宵绵里藏针的攻击。
明明一个大尾巴狼,装什么初生的小狗崽,西湖边上那个眼神,她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回想起来,她甚至并不觉得那是意外,杨宵一向都不是爱人爱到要死要活的。
连句表白,他都可以拖欠那么多年。
如果她对自己的婚姻随意一些,她估计根本轮不到他来做她老公。
杨宵知道俞舟欢此刻一定在心里嫌弃自己,他并非她对手,于是闷声不吭,盛了碗面便坐到俞舟欢的旁边。
餐厅并不小,却只有两盏壁灯荧荧发亮,它们是俞舟欢在网上淘来的宝贝,形似硕大的贝壳,最尖锐的部分用的是粉棕色的花岗岩。今夜,光从砂砾之中透过,朦朦胧胧似幻觉,让他们暂时和世界隔绝,忘记凌晨该做什么。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那些事情。”半碗面下肚,杨宵终于开口。他怕再不说,俞舟欢就会回房、锁门,而他是绝对不会踹开门,更不会将她从床上拎起的。
俞舟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饱了,总之她搁下了筷子,音调冷得像窗外夜色:“如果我说了,你就不会把我还给程道声了是吗!”她擅长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刻薄的字眼。
“我没这么想!”杨宵被刺激得抓了把头发,“我要是早知道……”
“你敢说你以前一点儿都不知道吗?”哪怕高中懵懂,还有大学啊。他们整整同校七年,是哪怕错过三年还有四年可以握紧的缘分。
简直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青梅竹马的剧本。
结果他们就是向老天证明了——近水楼台的月,你不捞,我不捞,依然可以相隔成天涯。
其实真能一辈子错过倒也释怀了,算是求仁得仁,偏偏兜兜转转又纠缠在一起。
俞舟欢每回一想到这件事,便窝火无比。
她打算回房了。
纤细的手腕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被捉住了。杨宵的掌心很热,他没有立马开口,指尖在俞舟欢的手背上踟蹰来、徘徊去。
气氛再下去会夹杂进旖旎,俞舟欢想要挣脱,他又暗暗加上几分力气。
“我知道。”他难得在俞舟欢呛声之前开口,“所以去大别山学农的时候,我准备跟你表白的。”就连表白的话他都记到了现在。
那时的少年纯真,甚至还提前花了两个晚上去勘探地形,即使在贫瘠的山区,他也想要制造最多的浪漫。他找到了一个好位置,藏在山道的最边上,那里的星星闪烁如钻石,比天文台看到的更密、更真、更近,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颗。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他在表白的前夜听了一整夜的《yellow》,准备第二天分享给她。他想她应该会喜欢的,无论是旷阔无边的深蓝星河,还是寂静情深的浅浅吟唱。尽管她平时乖巧积极、偶尔猖狂如夜叉,可他看得出,当周围的人都走开,她好像会变得格外多愁善感,所以才会在随笔里写下一个又一个悲剧结尾。
俞舟欢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情,少年杨宵曾经在大山里凶巴巴地质问她,为什么那么早就关了手机,还问她是不是故意的。
“可我那次是真的睡了!”当时的俞舟欢被分配在一户特别爱劳动的老乡家里。老乡领着几个女生摘完茶叶又赶水牛,晚上又是轮到俞舟欢洗碗,她平日极度缺乏体育锻炼,山区又没电视又没作业,她索性趁此机会早早休养生息。
她哪里知道,那个晚上会如此接近她心底深处最期望的美妙。
“你要是真的有诚意,那后来还有机会啊。”
“你忘了吗,第二天年级主任就通报批评了隔壁班那对早恋的。”他可不想顶风作案,要是害她丢了三好学生的头衔,她怕是又要趴在课桌上哭了。
“那……那……”俞舟欢的气势弱了一些,她懊恼地闭了闭眼睛。她确实太顾着自己,没有想到他也有秘密。
敌退我进,杨宵顺着怨了一句:“而且分班之后,你就对我特别冷淡。”
好像一场拉锯,她说她爱得深,他说他爱得真,砝码在今夜频繁更替位置。
杨宵以为自己猜到了她要说的答案,替她开口:“你是因为答应了你妈,所以才一直疏远我吧。可是为什么毕业了你也不理我啊。”
“不是的!因为我以为你忘了我的生日。”
“高中三年,我哪次忘了!”她总是怪他,他何尝丝毫不努力。哪怕分班之后,被隔开在文科、理科两栋楼里,每天最多只能在出操的时候、午饭的时候看到彼此,他还是一有机会就跟她打招呼。别说生日了,逢年过节都会在qq上讲一句祝福。
虽然常常一来一往就没了后文。
这回轮到俞舟欢烦躁地抓头发了。
她不爽地说道:“所以我说是我以为啊。”
这件事说起来简直是要多狗血有多狗血。杨宵确实在qq上说了生日快乐,但那时是至关紧要的高三时期,吴美芳强力限制俞舟欢上网,而俞舟欢为了积累qq等级,便让自己的表弟帮忙挂机。表弟自小就有直男癌的苗头,并不觉得一句生日快乐有什么重要,轻巧地将对话框打开又打岔。
等到俞舟欢登录qq后,她自然不可能再次收到杨宵的生日快乐。想到杨宵还去了她讨厌的女同学的生日会,想到自己还跟他说过生日祝福,简直想把杨宵当场钉死在渣男簿上。
俞舟欢自己都不懂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那么斤斤计较。
大概少女真的是一个独立而特别的物种,会将芝麻大小的事情看得比山海更重。她们那么看重仪式感,连一次准时的生日祝福都决定着爱与不爱,完全想不到多年以后,连自己都想要跳过这些节日纪念。
人呢,还是要早点学会看淡,才能觉得生活处处是惊喜,才不会恨得太快。
“既然你后来知道了,为什么高考毕业了也还是不理我。”杨宵追问。
班级聚餐,她说家里有事,毕业旅行,她说家里有事。为了遇到她,他甚至还编了一个特别烂的借口,拉着范嘉杰去了一趟俞舟欢家里的书店,结果店门口张贴着暂停营业的告示。他当时以为她家里可能真的有事,去qq上问了一句,结果她隔了一天才说没事。
再然后,他就看到人人网上她发的那些图片,天南海北的美食,还有几张她妈妈的景点打卡照。她似乎早已经把他忘到九霄云外。
他并不晓得的是,她在对话框里也曾反反复复输入删除输入删除。因为太久不说话了,都不知道如何说话。
“我看到那句生日快乐的时候,比你想得还要晚。”晚到大学已经开学,晚到杨宵已经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她才知道自己误会过他的真心。
俞舟欢摇了摇头,她的发夹松了,头发无力地垂到耳边,“我总不能恬不知耻地到你面前说——杨宵,我终于知道你一直记着我的生日,所以和你的女朋友分手吧,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她的道德底线摆在那里,何况那时候她被专业课折磨得额头都是痘痘,根本没了高中时候的自信。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任何事情都没发生,拉着姜泛泛哭一场醉一场,醒来继续当他的一个普通同学。
如果不是杨宵今天非要算账,她本来是要忘记的。
旧账算不清确实不好,可有些账是不能摊在明面上算的,因为你会发现没缘分的时候,就是样样事情都能阴差阳错。
离谱,并且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