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壳虫从城东爬到城北,停在李爹的餐厅前。
“走。”
郭素琴把车熄火,又把正要下车的儿子拽住:“你等会。”
“咋了?”
李怀安一头问号。
李妈麻利下车,转到另外一边,横开车门:“下来吧。”
“……”
李怀安哭笑不得。
这是怕他跑了的节奏?
“妈,您至于吗?大清早来这儿干啥?”
早晨八点多,餐厅尚未营业,正是进早货、切配备料的时候,忙的很,来这不是添乱吗。
“不把你撂这,你跑了咋办?我还要去上二堂课。”
郭素琴夹着公文包,瞪儿子一眼:“我只跟周老师说了声,让她替我盯着早自习,谁都跟你一样?无业游民……”
“错了错了……”
眼瞧老妈又要开始,李怀安赶紧甩开步子,循着刀切案板,猛火冲烧,炒锅颠勺的声响,绕到餐厅后厨。
这里,比其他餐厅的后厨,或许要相对清净。
后厨很干净,各类厨具摆放整齐,四五个厨子正在忙碌,感觉有人来,一见是他们母子,皆点头问好,报以微笑。
“各位大哥好,林哥好,陈哥好……”
李怀安一路恭敬行礼过去。
李爹开的是聋哑人餐厅,足足八个年头,不仅前台,就连厨师也都是老爸和兄弟赵叔培养的。
母子二人上了二楼,来到李爹的工作室。
其实就是杂物间,硬挤出两张床,两张桌子。
李爹身材健硕,五官硬朗,寸头,典型的北方汉子,正拿着账单,坐在桌前,掌心支着脑门,眉头紧锁,指缝里的烟头都快燎到头发了,丝毫没察觉来人。
李怀安叹口气,好好的三星主厨不干,非要弄这个,每天早出晚归,还不咋赚钱,也不怪老妈挺一婉约秀气的水乡女子,越来越暴躁。
“咳……”
李怀安轻咳提醒,李妈到是不惯着,用高跟鞋踢门板。
“……”
李大山抬起头,见到是老婆和娃,眉头舒展,爽朗一笑:“诶?你们娘俩咋来了?”
“特意来看您的。”
李怀安笑着过去,一屁股坐在桌上,“爸,大早上就对账啊,又入不敷出了吧?这几天菜价可高。”
“呃……”
“别想从家里往外拿钱。”
李妈杵在门口,冷冰冰插了一句。
“素琴你别听他胡说!谁要从家里拿钱了?谁入不敷出?李怀安你小子给我把嘴闭到!竟给你妈的添堵,我这馆儿生意好着呢。”
李大山收好账单,起身从桌底摸出一坛酒:“来拿酒的吧,就这么些了,赶紧走人,别搁这给我添乱。”
“是是是,您教育的对……”
李怀安配合老爸演出,点头哈腰接过来:“爸,你咋把酒拿店里来了?”
“昨儿我和你赵叔请兄弟小聚,我特意端过去的……”李大山偷窥老婆一眼,低声快速道:“我在外过的夜。”
李怀安恍然,难怪老妈火气那么大:“原来……”
“有种你们爷俩儿都别回!”
郭素琴打断两父子的叙话,甩出张名片在桌上,“这是孙姐内口子的冷鲜肉供货商,自己找去。”
“嘿嘿……还是老婆好。”
“滚一边去。”
郭素琴白他一眼:“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把儿子给我看好,不说最近忙吗?我免费给你拉来个苦力,中午必须都给我滚回去,听见没有。”
“可是我今天当班。”
“你哪天不当班?你和赵老八恨不得住在店里!他人呢?我还没找他算账!”
“别别,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李大山揽住她往外搡,被郭素琴一把甩开了。
“别推我!一丘之貉!一路货色!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郭素琴好一通数道,挎着包包下楼。
“妈!你别忘了小学教材的事。”
李怀安探头喊道。
郭素琴重重踩了两下楼梯回应。
“啊……”
“悠噶哒……”
高跟鞋声渐渐消失,父子俩同时松了口气,立马猿形毕露。
李怀安往后一仰躺桌子上,眯眼养神许久,伸个懒腰呻吟道:“教师这个职业,太不容易了。”
“索达呐……”
李大山瘫在椅子,同样感慨一句。
李怀安说道:“就应该一名教师配一个心理医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朱者赤!
他们长期跟小孩接触,耳熏目染,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上孩童脾性,尤其女教师更甚,本来就耳根子软,最易受影响……或许她自己没感觉,可苦了身边人。”
“太对了哥!精辟入微,鞭辟入里,值得陪一根。”
李大山立马精神,唰地坐直了,点了根烟,感同身受:“你妈这些年就跟吃了耗子药一样,天天抓挠我,我都快受不了了。”
李怀安责怪他一眼:“这其实也不全怪我妈,爸你也有责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太年轻,too simple!”
“骂谁呢?这话不中听,老子铁血小僵尸,可不菜啊,不然能降服得了她?”
“降服不太妥当吧?”
李怀安翻身而起,“戏说不是胡说。”
“咋不妥!”
李大山牛眼一瞪:“哎就是降服,不然怎么有的你?咱这是纯纯的硬实力!”
“还在嘴硬!”
李怀安冷笑:“纯纯的硬实力所以经典亚军?”
“……”
李大山一哆嗦,在椅子上差点仰巴过去,“ptSd了兄弟。”
“您可以去物理颠勺,尝试克服心魔。”
“我草!”
李大山猛嘬一口烟,拍的桌子邦邦响,“别说了,越说越憋屈……
你说我堂堂七尺猛男,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双臂能扛鼎,立棍儿能插旗,想当年也是两把开山刀从蓬莱西路砍到南天门的主儿,咋就被你妈的……”
“此处脏口慎重。”
“……”
李大山呼吸一滞,憋了半天,咳嗽一声:“总之我不菜。”
“王者上铂金了?”
“还没……”
“……”
“……”
李大山恼怒:“这就不是一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都一样,谈恋爱也好,打游戏也好,干什么都是过程影响结果,看手法的。”
李怀安弹手说道:“爸,时代变了,不是当年我爷俩馍就能拐回我奶,也不是您几辆桑塔纳就能接来我妈的时候了……时代在进步,女人也在进化。
你呀,就是对付我妈的手法太原始,太单一,所以才一直让她牵着鼻子走。您不能总局限于**解决,要潜移默化地影响她。”
“切!你隔这跟我俩吹啥死牛逼呢?”
李大山丢掉烟屁,嗤笑道:“妈个鸡你初中就躲了,我还得给你赚学费,每天为你早出晚归,日夜操劳,动画片都得抽空看,你还不帮我打天梯……
潜移默化?对呀,所以我可不是化了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您现在化了,腰疼了?就只能躲着了?”
李怀安晃了晃酒坛,“我说咋喝了这么多。”
“放你娘的屁!那是我一人儿喝的吗?我没躲,都是必要应酬!
老是求哥们办事,不伺候好了能行吗?不然怎么养活这么一帮子?”
“好吧好吧!男人都得应酬,所以最近怎么样?我妈你这辈子算是彻底歇菜,ぜんぶ交代了,事业总得有点起色吧?别总让我为你们操心。”
说着,从抽屉里摸索出账单看了一眼,“嘿,这要有颜色,得比股票还绿,啧啧……”
“别看了,烦。”
李大山一把夺过来,无奈道:“平日里收支平衡,甚至还能小赚,入冬人渐少,还疫情……惨不忍睹,现在又大雪……唉……”
“……”
这话李怀安可不知怎么接了。
餐厅之所以赔钱,用料精细,价格便宜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俩老板不想曝光,生怕引来些牛马网红蹭热度,伤害到他们。
不然大蔓儿请不起,就他给推几个软广,也早就火了。
但奈何俩人认死理啊,别说外市县的,甚至山海市区那头的人,都不知道这有聋哑人餐厅。
不愿图名,入冬菜价上涨,大雪封城,人流量还低,可不就得赔钱么。
这种纯属用爱发电,自找的苦吃,只能自己想办法。
李怀安也不知道说啥,只能予以鼓励。
起身道:“加油吧!今儿我给你免费打工,我工作服呢?”
“还是小肚皮兄弟够意思!xGNb就完事儿了,YYFSmddx!”
李大山从里间取来工作服:“穿我的吧,你好久没来,早不知道甩哪去了。”
“成!”
李怀安换好衣服,与老爹一同来到后厨。
“我干啥?”
“切配算了。”
李大山端来一大盆土豆,“切丝儿,刚好瞅瞅你刀工退步了没。”
李怀安斜了老爸一眼:“您这是把我当傻小子使唤呢。”
“嘿嘿嘿……干巴跌!”
得,好在老爸心态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