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乔真奋笔疾书地学了一上午,十四班同学如同围观新大陆一般窥视着他,打赌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直到又一下午晃了过去,纪乔真仍在不胜其烦地学习,眉眼淡静而平和,叫他们惊奇又失落:“……纪乔真真准备好好学习了?是游戏不好打还是字母站不好刷,多想不开啊这是……”
何秋瑞路过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么一句,停下脚步问:“万一他学成了呢?”
何秋瑞的前桌也在讨论的人群中,无法理解地拍了拍他:“醒醒,你怎么总为纪乔真说话?小心引火上身。”
另一人道:“什么是学成?你是没看过他的摸底考卷,选择题的正确率还没我蒙出来的高,他要能学成,我早上清北了好么,说不定哈佛都考上了。”
“我觉得他八成在哗众取宠,今天课间操结束后,好多人给他塞情书和小礼物。就连上厕所的时候都有人拦住我,问纪乔真是不是我们班的。没准儿人家就是装模作样给小女生看的。”
“真把我们班当选秀呗,等考一场试就原形毕露了。是学渣就不要乔装成学霸了,看着真的很尬啊。”
……
一众的冷嘲热讽中,何秋瑞敛了敛眸,没再说什么,提起步子离去。
林建国几次在上课的时段里经过十四班后门,班里都闹哄哄的像菜市场。只有纪乔真在专注学习,坐姿端正挺拔,周身沉静的气质仿佛形成天然屏障,和周围嘈杂的环境割裂开来,让他置身另一重空间。
林建国看着纪乔真清瘦的身形,感动得有些泪目,但不知为何,感动之余还有些酸楚——坐在最后一排,恐怕连老师讲课的内容都听得不是很清楚。纪乔真身高高,他也不好公然把他安排在前面。
但他说过,只要班上有人想学习,他就不会让他的愿望落空。哪怕这样的孩子只有一个,他也说到做到。
于是林建国给十四班的其他八名任课老师挨个发了数额不小的红包,希望他们能尽量管住纪律,认真备课,起码能够保证,让最后一排学生听清楚他们在讲什么。
其实任课老师不止带十四班一个班,十四班平均分垫底可能不会有人指责什么,但如果带的其他班平均分也是垫底,就说明教学水平存在问题了。如此一来,搞不好来年还要带十四班。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恐惧的,所以备课态度总体算得上认真。不过是十四班班风太差,连学生家长都不怎么管,他们也放弃了期待,放弃了管理。
如今林建国红包一塞,同事的面子不能不给,就算课堂上没有学生听讲,他们也会落实下去。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林建国在教室里绕着圈,绕着绕着,不自觉又绕到纪乔真的桌前。
他看见纪乔真桌角摆放着一本字帖,还有一摞物化生的习题,不是学校统一发的习题册,是自行购买的。
他在纪乔真身后站了半晌,纪乔真也没有发现他,可见学得有多专注。林建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内心微微颤抖,斟酌着开口:“纪乔真,你准备学理?”
纪乔真笔尖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回答他说:“嗯。”
纪乔真如果学理,不出意外高二还是他的学生,林建国觉得他作为班主任,任重而道远,一定不能把他耽误了:“遇到什么问题随时请教我。”
纪乔真乖乖点头:“好。”
林建国又道:“晚上有空……和老师吃个饭?”
“……好。”
林建国至今很难相信这么乖的少年是他的学生,虽说成绩差了些,身上却透出一股不可多得的学霸气质,让他在离开的过程中,一步三回头。
林建国摸准了纪乔真准备学理,转头给物化生三科老师再次塞了红包,恳切道:“希望你们一定要上点心!”
“你这……”
“不要客气!”
各理科老师在一天之内拿下金额不菲的两大笔红包,面面相觑,反复通过比对彼此的信息,才确认林建国这么做是为了一个班上倒数第五名的学生。
林建国已经有很多年没拿过奖金了,十四班惨淡的出勤率更是让他的工资被扣得七七八八,可以称得上a中最贫穷的班主任。给他们发的红包都是他自己掏的腰包,算一算回报率和成功率,不值得吧?倒数五名的基础实在太差了,不是有心提升就能提升起来的。而且也不知道那位同学是不是心血来潮,会坚持多久。
但他们也不好说出口,毕竟敬业教学本来是他们的本分,开学以来习惯性地忽视十四班,要认真算起来,其实是他们的失职。即使深谙这一点,让他们拒收红包,人性使然,他们也做不到。
纪乔真和林建国吃过晚饭,暮色已经四合,天际浮动着薄薄的云,有几颗疏星从云后冒了出来。
林建国也许想和他做思想工作,又发现他的思想工作无需怎么做,开始念叨家常,比如早上起来应该多吃些鸡蛋牛奶;办公室有水果,想吃的时候可以来拿,不用和他打招呼;在校园里碰到任何事都可以给他打电话,除了午夜他都在线,如果事出紧急,凌晨打也不是不可以,俨然像个慈父。
走到约定地点时,顾之珩一米八七的身形等候在高大的香樟树下,树影掩映下的五官轮廓很深,从眉骨到鼻翼的线条浑然天成,眉眼漆黑。见到他走来,把校园卡递给他,唇角轻扯:“来了。”
纪乔真把卡收好,点了点头。
顾之珩随心问:“过去你的防身术是谁教的?”
纪乔真:“朋友,自己也学过一点。”
他的模样看起来乖巧,顾之珩扣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一栋实验楼的背后。
a中校园很大,任何一条小道都人烟稀疏,风景很美。
“看好。”
顾之珩不紧不慢地打了声招呼,紧接着是一串流畅的动作,不出须臾,纪乔真被他制服,双手反剪在身后。
顾之珩垂眼,视线落在少年白皙的后颈,没有立刻松手。他俯身靠近,温热的鼻息从纪乔真的后颈一直攀到耳垂,身上散发的侵略性若有若无地压着他。
在这强势的撩拨下,少年耳垂再次染上薄薄的红。顾之珩唇角微微一勾,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
余光一瞥,却见纪乔真手腕泛起了一圈红。他明明没用多大力气,这副身体似乎远比他预想中要娇气。
顾之珩眸色一暗,视线顺着那抹红往上,少年额发轻微散乱,眸子也有些湿漉漉的,俨然一副被欺负过的模样。
顾之珩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来,指腹在纪乔真耳垂上蹭了一下,嗓音暧昧又缱绻,“学会了?”
纪乔真再次点头。
顾之珩却倾身向他走近,身高的优势带来天然的压迫性,纪乔真只能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在他的背脊即将撞向冷硬墙砖的时候,顾之珩已经抵上了他的脚尖。他伸手拦了一下,大手扣上他的腰际,“你也做一遍,就当……”
他们的距离渐渐拉近,鼻尖近在咫尺,呼吸混合在一起,顾之珩动作很慢,像电影放慢的镜头,“……我现在准备侵犯你。”
他盯着他红嫣嫣的唇,漆黑的眼眸翻涌着深邃的漩涡,仿佛可以连人带灵魂一起吸进去。
纪乔真脸颊烧起来,双眸泛着水光,却亮得惊人:“……好。”
他照着顾之珩刚才示范给他的防身动作,在顾之珩身上毫无保留地重复做了一遍。
顾之珩没有防守,纪乔真也没有用很大劲,但动作规范流畅,将刚刚顾之珩的演绎完美复现。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少年的眼神染上些许平时不常见的锐利,清冷感冲破校服,和那天他在ktv初见时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这样耐人寻味的反差和多面性,让顾之珩眼底晃过一丝兴味,轻哂道:“学得倒挺快。”
他以为要手把手教纪乔真,多重复几次,他才能完整地学会,如今的进展远远快出他的预想。
顾之珩再次逼近他,低声道:“再来。”
重复几次,纪乔真表现得很好,但随着顾之珩力量的增加,终是出了状况。
纪乔真腰部一闪,重心不稳倒向了顾之珩,柔软的双唇径直撞向他的喉结,在轮廓分明的凸起上,落下一个猝不及防的吻。
喉结是男生的特殊部位,在那瞬间,由点及面带起一簇细密的电流,顾之珩身形不可自抑地一僵。
纪乔真却没有立刻从他身前离开,只是拉开浅浅的距离,态度很诚恳地道歉,吐息间有些艰难:“对不起,我动不了了。”
他轻轻地喘着息,微挑的眼尾染上一抹红。
顾之珩眼皮倏地一跳,大手重新扶上他的腰际,稳住他的身形:“哪里疼?”
纪乔真腰部僵滞着,嗓音有点颤:“没事,我缓缓就好。”
他又有些不确定地问:“……让我缓缓,可以吗?”
少年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喉结,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他的脖颈,似是不经意、却让人无法忽视的撩拨,层层侵入他的肌肤,带起火焰。
顾之珩喉咙霎地发紧,再开口时,嗓音完全沙哑:“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怎样?”
纪乔真似是懵了一下,和他打起商量:“……拜托了。”
正说着,少年温软的唇若有似无地碰着他的脖颈,发梢淡淡的香气钻入他的鼻翼。
顾之珩抵了抵后槽牙,眸光在远处虚虚一晃,最后放过自己:“行了,不逗你了。”
“顾之珩。”纪乔真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轻轻缓缓地说,真诚而不刻意,“我经常碰见欺负我的人,只有你主动教给我这些,谢谢。”
顾之珩被他的气息一点一点磨着理智,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待到今天的教学任务完成,顾之珩走在前,纪乔真走在后。
浓郁的夜色下,纪乔真耳根的浮红早已褪去,顾之珩却仍有些僵滞。
1551算是明白过来,是顾之珩意欲撩宿主在先,目的是为了让宿主对他钟情,却被宿主装作闪腰反将一军。顾之珩第一次被人撩出反应,此时正心猿意马,怀疑人生,为了掩饰尴尬,这才一人走在前面。要问它为什么知道,问就是检测到了顾之珩对宿主飞速上窜的好感度。哪怕作为当事人的顾之珩,可能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一路无言,直到夜风渐渐吹起来,顾之珩脚步停下。1551听到纪乔真一声喟叹:“我终于碰见顾之珩的鱼了。”
1551顺着纪乔真的目光看去,只见昏黄的路灯下坐着一个长相有几分奶气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淡黄色连帽薄衫,手上戴着一块s牌全球限量的腕表,神情委屈,鼻头红红。
他叫乔笙,是高一一班的学生,所谓a中富家子弟的父母们用金钱砸出来的隐形重点班。家教良好,品学兼优,一路跳级上来的,比同班同学年龄都小。
为了奔赴顾之珩的晚饭邀约,作为好学生的他第一次冒着被惩罚的风险,鼓起勇气旷掉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果顾之珩不仅迟到了,还提前离开了。
即使顾之珩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他的厌恶情绪,乔笙心里还是感到一阵委屈。
这是他第一次旷课,不希望获得的效益这么低,所以想着给顾之珩买点夜宵送过去,却因为跑得太急,一不留神被减速带绊了一跤。
天气还没入凉,他穿的衣服不厚,膝盖和掌心全都蹭破了,夜宵洒了一地一身,狼狈至极。
顾之珩推掉了中午和夏清扬的约会,总觉得心中有异,晚上纪乔真和林建国一起,他便随心情把外貌同样清纯的乔笙约了出来。
从昨天的裴野到今天的乔笙,从运动型少年到清纯少年,原是为了探究并迁就变迁的口味,当人坐在对面,发现算不上反感讨厌,却也提不起太大兴致。倒是闲来无事把一会儿后教学方案脑补得七七八八,便扯了个理由先行离开。
这时顾之珩体温已经降了下来,走到乔笙身边,蹙着眉问:“哭什么?”
他的眉眼痞帅冷情,一颦一蹙间带着种莫名的勾人。
“你今天晚上……”乔笙没料到顾之珩会出现,急急忙忙地解释,说到一半,顾之珩却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没有同意他继续说下去,“……唔唔唔!”
看到顾之珩身后另一个少年的身影,乔笙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明白过来,站在顾之珩身后的人应该对他很重要。也许顾之珩就是为了他,才早早从晚餐上离席的。
乔笙不是没有听说过顾之珩的风流传闻,但顾之珩前段时间对他也很好,他侥幸以为……
可能那个少年是顾之珩的前男友吧……乔笙失落地垂了垂眸,心里有什么情感彻底碎掉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分外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乔笙从来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像一阵轻柔的夜风,吹进耳膜,晃进心里。
他抬起眸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过分漂亮的容颜。
少年好像刚运动完,挺直的鼻梁上还覆着薄薄的汗,喝过水的嘴唇红润而微湿。
和他纯净无垢的气质比起来,自己的都有些不够看了。
乔笙看得有些呆住,纪乔真说:“等我一下?”
乔笙意识到对方是想为他处理伤口,礼貌而意外地说:“好,谢谢。”
五分钟后,纪乔真从便利店回来,手里多了棉签和碘伏。
他在他身前蹲下,弯了弯眼睛,用安抚性的嗓音说:“可能会有点疼。”
乔笙嗫嚅道:“没关系。”
路灯下,纪乔真神情专注,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落淡淡的阴翳,即使他是对顾之珩很重要的人,乔笙心底依旧生不出任何讨厌的情绪。
他愣愣地盯着纪乔真,心里想着,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的人脾性应该是有些高傲的,纪乔真却没有任何架子,就这样无所顾忌地蹲在自己身前,温温柔柔地,认真细致地,对待他,仿佛在对待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他竟然从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比家人对他更重的珍视。
乔笙情不自禁想,他好想好想好想和他成为朋友……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被处理伤口,也完全忘记了疼痛。直到纪乔真温柔的声线再次响起,才堪堪回神过来。
“好了。”纪乔真弯唇道。
乔笙一点都不觉得疼,脸颊微微一热,唇角抿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谢谢。”
他发现心情好像没那么糟糕了。
乔笙被扶着站起来,想了想,也许不仅仅是出于报答,他还是想和纪乔真做朋友,问他:“你住哪栋楼呀?”
纪乔真说:“一号。”
乔笙欣喜:“好巧,我也是。”
纪乔真扬唇:“我也准备回宿舍了,顺路一起?”
乔笙眼睛亮晶晶地同意了。
站在一旁的顾之珩不置可否,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于是他们三人回了宿舍楼,顾之珩一路沉默,纪乔真和乔笙倒是畅聊起来,变得很热络。
顾之珩不住宿舍,一人住着学校旁的一栋大别墅。乔笙走路还有些吃力,上楼梯会有些困难,纪乔真和顾之珩道:“谢谢你送我们回来,我带他上去吧。”
转而又问乔笙:“我背你?”
乔笙心里是有几分痒的,却还是赧然道:“扶着就行。”
他们和顾之珩道了别,刷卡进了宿舍楼。
乔笙攥着纪乔真的校服,轻轻侧头,目之所及是少年精致流畅的下颌,他的轮廓线条无论放得多近,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乔笙张了张嘴:“差点忘记问了,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纪乔真轻声说:“纪乔真。”
乔笙双眼轻轻一亮:“我们名字好像,我叫乔笙。”
纪乔真笑道:“是很像。”
纪乔真态度太过温和,乔笙已经完全卸下戒备:“你和顾学长是……”
“普通朋友。”纪乔真回答道。
乔笙眼睛又亮了几分,放松地倚靠在纪乔真怀里,好像一天的疲惫和委屈都被冲散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单纯的念头——乔真哥哥身上好香。
他出自本能地离纪乔真更近了一点,手指也攥得更紧。
顾之珩看着他们依偎的背影,眸色轻轻一沉,心里的情绪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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