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老内侍捧着一本黄绸封面的奏本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启禀陛下,高句丽王高建武奏折在此,请你阅看。”
李世民点头接过奏折仔细地浏览了一遍,苦笑低语道:“余卿,你真是百花丛中过,花叶全沾身啊!这高建武是在逼朕表态,同意你与汉和公主的亲事,朕虽然很想同意,但是长乐哪里……哎!”
尚商坊公主府内,长乐公主正在跪坐抚琴,琴案上的香炉腾升着袅袅轻烟,犹如优美的琴声一般久久绕梁不散。
便在此时,罗凝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当看见公主正蹙着眉头轻轻抚琴时,张了张嘴只得欲言又止。
长乐公主自然发现了罗凝入内,玉葱般的手指重重一勾琴弦,高亢的尾音陡然拔起尖锐破空,使得原本行云流水的琴声不禁有了几分突兀。
余音尚在回荡,长乐公主起身微笑道:“严姑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莫非已经忙完了酒肆的生意?”
罗凝面色犹豫地沉吟了片刻,问道:“公主,你可曾听说长宁在漠南之事。”
长乐公主淡淡笑道:“他在漠南风光无限,做的事情也很多,不知严姑指的哪一件?”
见公主神色如常,罗凝不禁怀疑她是否已经听闻,沉吟半响终是正色开口道:“我听人说长宁已经与突厥汗王甄云从归于好,而且……而且甄云还给他生了一对儿女。”
长乐公主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心情也因此低落了很多天,此际闻言俏脸神色微微一黯,喟叹一声道:“是啊,能够得到突厥汗王的青睐,驸马真是何其荣幸,想必他也很高兴吧。”
罗凝眼见公主并未体会到自己的意思,不禁沉着脸正色道:“公主,不管长宁在外面如何,我罗凝只认你这个媳妇,即便突厥汗王再是高贵,也休想进我余家的大门。”
长乐公主轻移莲步走上前来紧紧地握住了罗凝的手,俏脸上满是感动之色:“严姑,谢谢你对丽质这般照顾,但是……”
听公主欲言又止,罗凝不由问道:“但是什么?请公主不妨坦诚相告。”
长乐公主轻轻地摇了摇螓首,满腹心思地走得几步突然又停下喟叹道:“这几日本宫一直再想,本宫采取的方法是不是错了,才会让驸马与本宫越走越远。”
说罢一句,她转身望着罗凝自嘲笑道:“本宫贵为大唐公主,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视甚高,当初为了躲避与突厥的和亲,所以万般威胁驸马让他同意了下来,或许就在那个时候,驸马就对我心怀不满百般抵触,巴不得约定的时候能够尽快到来,从而与本宫和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没想到在这期间本宫却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但是驸马却视本宫为鬼魅,从来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本宫虽然有心挽回,却始终却无济于事。或许,本宫真的应该放手,与他和离。”
“公主万万不能有如此想法。”罗凝突然高声说了一句,义正言辞地开口道,“长宁乃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我很清楚,是一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脾气,或许公主以前的确太过强势,致使他产生了一定的反感,但是现在和离约定时间已到,他却从没想过和离之事,可见他对公主也有感情,而你们两人的主要矛盾,在于他与汉和公主之间的事情,只要能够好好处理,未尝不能皆大欢喜。”
长乐公主凄然摇头道:“此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驸马已是铁了心要将汉和公主娶进大门,而且以汉和公主的身份是不可能当他的滕妾,一定会与本宫平起平坐,如此一来,本宫情何以堪!”
罗凝自然明白公主的苦闷所在,默然半响沉吟道:“那不知公主将如何处之?”
长乐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欲说出自己的决定,不料婉平疾步入内禀告道:“公主,陛下召见你即刻进宫面圣。”
长乐公主恍然点点头,对着罗凝挤出了一丝笑容道:“严姑,父皇召见必有要事,本宫先走了,你自便便可。”
罗凝点点头,待到目送长乐公主远去之后,这才发出了一声郁闷至极的喟叹。
来到皇宫下得马车,持续了数天的小雨已是停了下来,长乐公主望着望依旧阴沉的天空,感觉自己的心境也是同样的阴霾,略微愣怔了一下,这才举步朝着两仪殿而去。
待到内侍通禀之后,长乐公主缓缓地走入了殿内,对着正在案前批阅奏折的李世民屈膝一礼道:“儿臣长乐,见过父皇,父皇万岁金安。”
李世民微微颔首抬起了头来,注视着女儿如花朵般美丽的容貌半响,轻叹一声道:“长乐,朕这里有一份奏折,一封书信,乃是高句丽王和突厥汗王呈送给朕的,你都看看吧。”
“儿臣遵命。”甄云轻轻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来接过李世民递来的奏折书信细看了起来,然而刚看得一眼,长乐公主俏脸顿时一片惨白,拿着书信的纤手也是瑟瑟地颤抖不止。
见她强制压抑着心头的悲伤,李世民心头微微抽痛了一下,轻叹道:“长乐,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长乐公主强忍快要夺眶而出的泪珠,吸了吸鼻头道:“儿臣明白。”
李世民默然半响,喟叹一声道:“昔日余卿身负帝命潜伏突厥多年,无奈与汉和公主还有突厥汗王成为了夫妻,他虽然是你的驸马,但朕也不能视两国的要求为无物,长乐,朕希望你能够效仿娥皇女英,成全这桩美事。”
一阵良久的沉默,长乐公主突然抬起头来直视李世民冷声问道:“父皇,儿臣心头有一个问题,请你回答。”
“好,你说!”
“敢问父皇历朝历代的公主,可有人允许自己驸马光明正大的纳妾?”
李世民目光微微游离了一下,沉声回答道:“没有!”
长乐公主情绪略微有些激动,蹙眉责问道:“既然没有,为何父皇却要女儿同意此事?”
李世民略一沉吟,语重心长地开口道:“能够用一人稳定突厥汗国与高句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让百姓不再饱受战乱之苦,乃天大的幸事,父皇作出如此决定,也是万般无奈之举,望你能够体会父皇的苦衷。”
“难道父皇打不过突厥和高句丽,便要牺牲长乐的幸福么?”长乐公主语气终于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李世民脸膛一沉,心里也是大觉难堪,但瞧见女儿这般模样,满腔怒火也是随之化为了乌有,轻叹道:“朕虽然是你的父亲,但也是大唐的君王,任何时候都得以国家的利益为重,两汉之时和亲的公主多矣,比起她们在匈奴颠沛流离,父死子续的生活,你已经算无比幸运了,难道退一步也不愿意么?”
长乐公主抬起云袖拭了拭眼角流出的泪水:“长乐明白父皇的难处,所以愿意退让。”
李世民没想到她的态度竟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一时间不由大是奇怪,问道:“你莫非已经同意此事了?”
“不!长乐绝对不会同意驸马与汉和公主之事。”长乐公主说完贝齿猛然一咬红唇,跪地沉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长乐想要与余长宁和离,请父皇恩准!”
轻轻的女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李世民被此话震惊得瞪大双目良久无言,半响之后才轻叹道:“长乐,此事并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难道你一点也不珍惜与余卿之间的夫妻情分么?”
说罢此话,长乐公主不禁有些失魂落魄,心头也是空荡荡一片:“启禀父皇,正因为儿臣珍惜与驸马之间的情分,所以才不愿意他人横插入内,与其和别人共侍一夫,女儿倒不如和离退出。”
“你真是太任性了。”李世民心里百般感叹,“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现在做的决定而后悔。”
长乐公主口气冷漠而淡然:“儿臣心意已决,请父皇恩准。”
默然良久,李世民终于点了点头,轻声道:“朕同意你与余卿和离,待他回来之后,你们……看着办吧。”说罢,他似乎不忍心再看见长乐公主这般难过的模样,起身大步地走了。
出得两仪殿,长乐公主失魂落魄地踽踽独行,心绪复杂得麻木无觉,太极宫层层叠叠的宫殿空旷清冷,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恍恍惚惚地走到了车马场,婉平见长乐公主这般模样,立即快步走来惊声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长乐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注视着一脸焦急的婉平半响,麻木淡漠地低声道:“婉平,扶本宫上车,本宫要去昭陵。”“昭陵?”婉平心头一惊,却不敢询问公主此行的目的,只得点点头领令。半响之后,长乐公主的马车飞出了长安城西门,向着位于九嵕山的乾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