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莽本为草原蛮族,让他策马飞腾引弓射大雕还可以,这书法还真不是强项,他实在想不明为何中原人写个字都还要追求优美好看,自知这场比赛取胜无望的他,所以口气自然不是太好。
禄东赞不以为杵地一笑:“唐皇陛下书法本是一绝,而且听闻长乐公主也是颇得他的真传,自然希望未来的驸马也是擅书字美之人,不管如何,我禄东赞都要替赞普(吐蕃国王)拿下此局,求得公主而还。”
闻言,张乐进不屑一笑,苍白的脸膛上浮现了几丝红晕:“吐蕃国何其雄心也!若要论书法,孤王早年便已开始临摹书法大家的作品,虽说差强人意,但对于这局比赛也是志在必得。”
对方虽是国君,但禄东赞的面上丝毫没有尊敬之色,冷笑反驳道:“我吐番国富民强,能征善战之士不下三十万,大唐公主若是去了我国,必定是荣华富贵备受尊崇,反观你白子国,却是一片混乱朝不保夕,陛下自己受苦倒是无所谓,若是连累美丽动人的长乐公主,那就……呵呵!”
张乐进顿时涨得脸膛通红,愤怒的目光盯着禄东赞不放,好像一头噬人欲扑的雄师,他深知以自己的实力此刻绝对不能开罪就连大唐也甚为忌惮的吐蕃,只得深深地一个鼻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刚才藐视余长宁一般,又在心底将禄东赞深深地藐视了。
余长宁见他们还未上场便开始唇枪舌战,顿时察觉到了比试选手之间摩擦出的激烈火花,暗暗一笑,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见那高句丽王子高尧正一脸愤然地看着自己,握着折扇的右手也在微微发抖。
“这小子怎么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莫非是在嫉妒我长得比他英俊?”余长宁疑惑不解地摸着下巴暗道一句,突然对着高尧眨了眨眼,又是诡异一笑。
高尧俊脸一红,随着一声不屑冷哼便将视线转到了其他地方,一双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不消片刻,偏门“吱呀”一声细响被人从外面打开,一身紫色官服的李道宗大步跨入,环顾一周沉声道:“诸位选手,第四轮比试将在弘文馆内举行,本王奉旨前来替各位做个指引,请你们跟随我来。”
众人拱手谢过,余长宁正欲举步,却见李道宗严肃地看着自己,气度威严地开口道:“你就是迟到三天的余长宁?”
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满,余长宁拱手笑道:“迟到总比不到好,王爷以为如何?”
见这小子竟敢出言反驳自己,李道宗黑脸的同时一甩大袖,转身出门领路去了。
弘文馆位于皇宫广场东侧,红墙绿瓦掩映在一片松柏林中,松林森森,绿茵连片,平添了几分肃穆幽静。
李道宗带领他们大步匆匆入内,穿过前院一片婆娑竹林后,眼前却是一排六开间大屋。
大屋门前早已侍立着两名红衣吏员,眼见他们到来,轻步上前推开了厚重古色的红木大门,宽阔敞亮的大厅霍然入眼。
走进厅中,一名红衣官袍的中年男子正肃然端坐在案前,清癯黝黑须发间白,稀疏的胡须挂在尖尖下颌上,一顶颇大的官帽几乎完全遮盖了小小头颅,使他模样看起来不由平添了几分滑稽之色。
眼见众人进来,红袍官员起身绕过长案,走上前来微微拱手道:“褚遂良参见王爷,各位贵客。”
“不必多礼。”李道宗伸手一个虚扶,古板严肃的脸膛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今日第四轮书法比试,有劳褚大人充当评判,本王代为监督,若没有异议咱们现在就开始。”
褚遂良轻轻颔首,目光一扫六位神色各异的选手,沉声出言道:“今日比试规矩很简单,一炷香时限之内各位写出一幅书法交给本官便可,书体、体裁不限,书法末尾不留名号,已示本官评判公允。”
余长宁等人点头拱手,分别在两旁长案前肃然落座。
不消片刻,便有红衣吏员进来为每一案送上笔墨纸砚,余长宁眼光一瞄,狼毫笔、澄泥砚、桐烟墨、陈宣纸,样样都是书房精品。
坐于正厅首案的李道宗对着褚遂良目光示意,后者立即轻轻颔首,点燃了香炉内一根细长的黄香,沉声下令道:“第四轮比试正式开始,请各位选手磨墨铺纸。”
余长宁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将一块冒着黑光的桐烟墨放入了砚台之中,银线般的清水缓缓注入,桐烟墨立即脱落了斑斑黑色,再提起磨石轻轻研磨,不消片刻,一汪浓稠的墨汁已是静静地躺在了砚台之内。
余长宁用镇纸压住宣纸一角,单手轻抚铺开,拿起狼毫毛笔却又有些犹豫,心中正为写什么书体而犯愁。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汉字书写优美多变,至秦始皇兼并六国统一文字,发展到唐朝,光是书体风格便有篆、隶、草、楷、行五种书体。
篆书分大篆、小篆,流行春秋战国以及秦朝,笔画委婉曲折,粗细均匀,体式圆浑,给人以刚柔相济、爽朗俊健之感。
隶书亦称汉隶,起源于秦朝,盛行于两汉,书写效果略微宽扁,横画长而直画短,呈长方形状,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
草书是为了书写便捷而产生的一种书体,结构简省,笔画连绵,龙蛇飞舞,有章草、今草、狂草之分。
楷书是大唐最为流行的书体,笔法古拙劲正,风格质朴方严,若飞鸿戏海,若游龙戏凤。
而行书则是介于楷书、草书之间的一种字体,笔势放纵错落,挥洒飘逸,代表人物便是“书圣”王羲之,一篇《兰亭序》冠绝古今,无出其右。
按道理说来,余长宁自然该选择楷书,因为它不仅是唐朝惯用的字体,最重要的原因是眼前的褚遂良与太宗皇帝都是楷书书法大家,楷书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选择。
偷偷一瞄左右两案,果见禄东赞与张乐进都在使用楷书作字,特别是张乐进,看似颇有书**底,下笔行云流水毫不停顿,转眼之间身前宣纸便被一排排的大字铺满,极是利落干脆。
正在兀自沉吟间,他抬头一望,却见对案的高尧正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墨未磨,笔未起,连宣纸也未铺开,白皙的俊脸竟有几分莫名绯红。
余长宁微觉奇怪,暗暗道:“这膏药王子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总是盯着我看个不停?莫非他见到本大爷英俊潇洒,出类拔萃便心生羡慕,所以一时之间不能自己?天!他该不会有那种嗜好吧?!”
想到这个可能,余长宁心头掠过一阵恶寒,周身上下顿时汗毛倒竖,静下心来一看,那只计时的黄香已快燃烧一半,他心知不能过多犹豫,便想心思投身到了眼前的书法上来。
一时之间,余长宁运笔如飞,手中的狼毫大笔在宣纸上酣畅淋漓地翩翩起舞,一个个大字如行云流水连绵不绝,待到最后一丝黄香泛白脱落之时,他终于长吁一口气放下毛笔,仔细一看宣纸上几行漂亮的字迹,不禁满意地轻轻点头。
眼见时间结束,褚遂良霍然站起大袖一甩:“时间到,请各位选手搁笔。”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红衣吏员大步走入将几人案前的宣纸全部收拢为一叠,转身交到了褚遂良手中。
张乐进起身拱手道:“褚大人,敢问比试如何排列名次,我等是否需要回避?”
褚遂良躬身作揖道:“回禀白子王,本官立即评判并进行打分,孰优孰劣当殿说明,以示公心。”
张乐进淡淡一笑:“那好,孤王就聆听大人高论。”
褚遂良微微点头,吏员已将第一幅书法作品挂在了正厅屏风之上,静静地等在褚遂良的点评。
褚遂良朝着大厅选手环拱一周,方才回身定眼望去,第一幅书法不知是何人所做,字迹潦草犹如猪拱狗刨,一个个大字歪歪倒倒好似战场上归来的伤兵残将,布局混乱得让人望之便心生痛苦。
霎那间,褚遂良脸色铁青嘴角微微抽搐,强忍作呕之感字斟句酌,方才开口道:“这幅作品很有创意,不像中原文字,本官不予评判,请换下一幅作品。”
听到他口气中的揶揄嘲讽,余长宁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悄悄环顾一圈,却见曳莽一张黑脸已如红布,矗在原地身躯微微发抖,显然气得不轻,不用问,此书法必定是出至他的手笔。
第二幅书法铺开,上面的字体规范了许多,不过褚遂良依旧大摇其头,叹息道:“落笔轻浮,行字粗糙,堪列下乘,换下一幅!”
转眼之间,第三幅作品展开,正是一幅漂亮的楷书,褚遂良赞许点头道:“布局合理,字迹优美,除了稍欠功底,还算差强人意,请取下来放至一边。”
红衣吏员闻声点头,快步上前将第三幅书法放到了旁边的长案上,显然待到看完所有作品,褚遂良便会从尚且满意的作品中挑选第一名。
再看第四幅,褚遂良已是忍不住连声赞叹:“好字!好字!炉火纯青,巧匠天工,一手楷书苍劲非凡,字里行间隐隐有大家之风,好!好!好!”三声高亢的“好”字落点结尾,他已是止不住的满意之色,吩咐吏员取下作品放到了长案之上。当展开第五幅作品时,众人全都睁大眼睛膛目结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