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宁疾步地赶回了宾满楼,立即拉着老掌柜仔细询问关于刘仁轨的一切情况。
老掌柜不甚了了,凝神回忆了半天,方才捋须笑道:“尽管那位客官经常来我们店中,不过老朽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说他似乎在城外的水师大营当什么都尉,因最近死了娘子,故此才来店内买醉。”
旁边的杜禹英恍然击掌道:“大人,你可否记得那日水师军演时,窦将军似乎说过,有个刘都尉家中遭遇巨变,所以未能前来参加军演,莫非那都尉就是这刘仁轨?”
余长宁点头笑道:“不错,你说的很有可能,既然他是水师中的将领,那就更加好办了。”
说完,他对着老掌柜道:“掌柜可知刘仁轨家住何处?”
老掌柜点头一笑:“这事还得问店中小二,前不久才去刘仁轨家中送过酒,老朽让他给你们领路。”
片刻之后,老掌柜令人唤来了店小二,一番叮嘱后,店小二连连点头,对着余长宁说道:“公子跟随我前来便可,他就住在城西,一会儿便能到达。”
余长宁求贤若渴,急忙跟随店小二向着城西而去,杜禹英和苏紫若自然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
穿街过巷,一座僻静的院落出现在了余长宁的眼前。
之所以说是僻静,乃是因为这片院子坐落在一条不知名的深巷中,远离集市喧嚣,长街吵闹,倒也是一片安静祥和。
余长宁四顾打量了一圈后,走上台阶拉着门环一阵猛叩,等待了片刻,才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翁打开了房门,盯着余长宁看了半响,问道:“敢问公子找谁?”
余长宁长躬一礼,问道:“敢问老翁,刘仁轨可在家中?”
老翁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叹息道:“公子来得可不巧,老爷出城去了。”
余长宁闻言大奇:“刚才我还在宾满楼内碰见他,为何这么快竟出城呢?”
老翁又是一叹,表情竟有几分哀伤:“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夫人去年不幸离逝,老爷一直非常的难过伤心,整日都买醉度日,酒醒之后便会出城前往夫人的坟茔前呆坐,这一坐不知多久才会回来。”
“原来如此。”余长宁缓缓颔首,也跟着发出了一声叹息。
离开之后,杜禹英见余长宁一直沉默不语,不由好奇问道:“大人,你为何不询问刘仁轨妻子坟茔所在何处,以便前去找他呢?”
余长宁苦笑出声道:“刚才我的确有这个念头,不过人家刚刚才死了娘子,我们这样冒失前去打扰,只怕有所不妥,此事我们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商量。”
回来水师大营,余长宁立即令人唤来窦伯平,询问刘仁轨的相关情况。
窦伯平虽然有些好奇余长宁从何处得知了刘仁轨的名字,然还是一五一十地作答道:“其实说起来,刘仁轨妻子离世与他有着很大的责任,但这份责任,也不能完全怪刘仁轨,要怪也只能怪命运弄人。”
说完这一句后,窦伯平给余长宁几人讲述了一个令人大是感概的故事。
原来这刘仁轨向来心高气傲,视功业为毕竟追求,曾说过“大丈夫唯患功业不就,何患家室不成子孙不立!”之言,但若说他是功业熏心,却又有所不妥,因为刘仁轨所建立的功业,都是真抓实干脚踏实地做出来的,完全没有靠任何的裙带关系。
去岁夏季大河水患,水师奉命赶赴大河救援灾民,刘仁轨慷概请战,想要跟随水师一并前往,那时候刘仁轨的妻子已是身怀六甲,窦伯平思忖了再三,还是否决了刘仁轨的请求,然而不料刘仁轨心志坚定,再三请战,窦伯平经不住请求,终是答应了。
水师舟船这一去,足足有大半年之久,刘仁轨尽管时常记挂夫人的安危,然依旧全身心地投入到救援灾民之中,直到秋天,他才从书信中得知自己的娘子快要生产之时因无人在家照料,以至于难产母子双亡。
从此之后,刘仁轨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整日借酒消愁浑浑噩噩的度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英锐之气。
及至听完这个故事,余长宁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半响才喟叹出声道:“勇士报国为国为民,最后却失去了挚爱的妻子,这老天爷真是太狠了。”
杜禹英深有同感地点头道:“爱得深所以伤得深,这刘仁轨也怪可怜的。”
窦伯平苦笑道:“所以总管想让刘仁轨指挥水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现在心思根本就不在公事之上。”
余长宁沉吟了一阵,正色道:“本官现在是非刘仁轨不选,此事容我思谋一番,看看能否有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的办法。”
接下来几天,余长宁一直在帐篷内思索此事,好在有杜禹英一并商量,倒是让他们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找来窦伯平一番计议,窦伯平听得连连点头,急忙下去安排去了。
……
细雨纷纷洒落,树木苍翠欲滴,江都城外的孤山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半山腰一处隐蔽之地,刘仁轨正枯坐在坟茔前痴痴凝望着,面前墓碑上的每一个字都已经深深地楔入了他的心海中,然而他依旧没有移开视线,神色大是落寞而悲伤。
端起酒壶重重地灌了一口烈酒,刘仁轨也未拭擦嘴角溢出的酒汁,呆呆地说道:“娘子,我又来看你了,二十年恩爱一朝离别,没想到却是天人永隔,全都是为夫的错啊!”
言罢,他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了冷冰的墓碑,仿佛如同抱住了妻子一般,两行热泪在脸膛上不停奔涌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柄油纸伞顺着崎岖的山道飘了过来,伞下男子身着白衣,在霏霏细雨中尤为的引人注目,舒缓的脚步停在了刘仁轨身旁,男子沉默一阵,低声吟哦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轻轻的话音落点,刘仁轨浑身一震,转过头来望着身后的男子,冷声问道:“你是何人?这首词是从何得到的?”心知他那日醉酒,已经不认识自己,男子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平静清晰地开口道:“本官乃国子监祭酒,平东道总管,驸马都尉余长宁,奉命前来水师大营领军出阵,刘都尉,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