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祁玖睁开沉重的双眼,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张破旧的单人床是老者不知从哪里拖回来的,放在里间,让她告别了睡沙发的日子。
一老一小睡在同一屋檐下也没有谁觉得不便,或者意识到不便。两人维持着一种特殊的平静,相安无事。
呆坐了一会,祁玖才从床上离开,去往外间洗漱。
老者一如往常的早早就出门回收废品了,祁玖锁好门后,打了车往市立图书馆而去。
车里的广播正放着流行音乐,数首过后,广播突然插入了新闻报道。
“两小时前,警方在知情市民的协助下找到了高川最后出现过的平房,现已证实高川已经遇害,警方称详细信息为有利破案不宜透露,我们的记者将继续追踪。”
祁玖面色不动,视线向车窗外看去。看来昨天的决定无比正确,只要拖延一天,她要的东西就回收不回来了。
如今的问题是,离她的暴露还有多长时间。
当初她逃出平房的时候,有很多人看见了她的样子,这已经不是封口能解决的问题了,她的正确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宝海市,她清楚的知道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但是为什么自己却迟迟拖延不肯动身?
祁玖拿出校卡,登录通信。
欢迎回来,主上。屏幕上出现一排活泼跳动的彩字。
校卡的设置里可以更改对校卡持有人的称呼,祁玖的自设很有祁玖的风格。
点开教学悬赏,浏览了一圈没发现高级依赖,祁玖顺手做了几个中级依赖,为账上又挣了三十元存款。
恭喜主上!依赖等级提升,今后将为您开放s级依赖,可以接受宝海市其他高中的s级依赖了!
屏幕上绽开一朵一朵的礼花,祁玖不惊不喜地打开个人账户,查看了一下自己目前的余额。
账户里一共有三万多的余额,祁玖点了几下,将钱全部提到了自己的银行账户里。
如果校卡能和银行卡结合就好了,要把校卡里的钱提出来用还要转一笔银行实在是麻烦,如果祁玖要做的话硬件上倒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程序的编写她就无从下手了。
做了这些事后,的士也停在了市立图书馆前,祁玖付了钱从车上走了下来。
刚下车,祁玖就在市立图书馆的对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往常不同的是,她没有在楼下停下,而是一瘸一瘸地走进了有着跆拳道教室的大楼。
祁玖冷冷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楼中,转身向图书馆走去。
天台的风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周遭的参天大厦让她看不见完整的天空,但即使这样,她也依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脚下的马路川流不息,人们不是脚步匆忙,就是低头摆弄手机或校卡,冷漠,这个都市洋溢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的生命存在着什么意义?不,她的生命什么意义也没有,只不过是交合的产物。
从三十楼高的这里看下去,不论是人,还是车,都变成了蚂蚁般的大小,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头,在恶心的蠕动着。他们生活在这里,她也生活在这里。
何胤雅的左脚向前挪动了一些,突然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要寻死?就不能找个最环保的方式吗?”
何胤雅转身,看见天台的楼梯口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少女,对方气息有些不匀,胸口还在明显的上下起伏,显然是经过了一阵奔跑,厚重的刘海下,是一双潭水般冷冽漆黑的双眼,带着隐隐地怒气。
怒气?
何胤雅眉毛都没动一下,与其说冷静不如说脸上的是死寂:“什么意思?”
“从这里跳下去,一定会摔个稀巴烂吧。”祁玖平息着急促的呼吸,走到离何胤雅有一段距离的天台边缘,往下看了看。
“……”
“既然都决定要死了,不如让我把你的器官卖给别人,你想死,有人想活,而我缺钱。各取所需,循环利用,多环保呀,变成肉酱,太可惜了。”祁玖神色认真的说。
“你是来找死的吗。”何胤雅脸色微微一变。
“好吧,不愿意就算了。”祁玖无所谓的说完,笑了起来:“那就快点去死吧,垃圾。”
“你说什么——?!”何胤雅这次真的怒了,她的双眼打破了死寂,起无法遏制的怒火。
祁玖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刚才的笑容好似一个幻觉,眼里交织着憎恶、厌烦、鄙夷:“我叫你快去死,你听不见吗?”
何胤雅深深的吸了口气,带着可怕的表情朝祁玖一瘸一瘸的走来。
“怎么?不去死了?寻死的人还会感到愤怒吗?都要死了让人骂一骂又怎么了?”祁玖也朝着她走了过去,在对方向她挥拳过来之前,朝着对方的身体目标明确的捅了过去。
“呃啊——!”
就像触发了什么陷阱一般,何胤雅脸朝着地面倒了下去,她的身体像一只卷缩的虾米,不断战栗着。
“你这个懦夫、败者!”祁玖一脚踢向何胤雅,没有察觉到自己垂着的双拳因愤怒而颤抖着。“死了就能解决的话那就去死啊!让你的敌人们痛快,高兴,举杯庆祝,这就是你死后的未来!你以为谁会为你惋惜吗?谁都不会!可笑,可笑啊!”
“他们会将你抛之脑后,然后高高兴兴的挽起手来走向新生活,后来的人,会占据你的位置,夺走你的东西,谁会为了一个失败者可惜啊?”祁玖一直以来的冷静在此刻都化为烟云,她的脸上迸发出一种癫狂,她一边狂笑着,一边一次次踢向地上的何胤雅:“要死就去死啊!没有人会惋惜,没有人会为你主持公道,生前没有,死后也没有!你就是永远的败者!”
“……你……懂什么!混蛋,畜生!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在那边口出狂言了!”何胤雅从最初的电击中取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脸颊上沾满灰尘,破皮的伤口染着一片红色。
“我当然不懂!我为什么要懂?!”祁玖高声笑了起来,她清丽的五官却配上癫狂的神情,从里而外让人感到身心恐惧,笑完,她又狠狠瞪向了何胤雅,目光里除了憎恶还有愤怒:“我为什么要懂一个失败者的心情?你都要去死了,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来懂你?我连阻止你的打算都没有!你要死就去死!然后你的父母很快就会拥有下一个孩子,或许她会像你一样备受折磨,又或者她会备受宠爱,他们会挽着手,幸幸福福的走向新生活。”
“混蛋,住口!”何胤雅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同时向祁玖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却再一次被电击放倒在地。
“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变成一堆肉酱被随随便便埋到哪个土堆里了。真可怜,希望以死来让别人注意到你,但是,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会实现。太可怜了!”
“胡说八道!我没有——”
“没有?没有在心中小小的奢望着家人对你的死感到后悔?没有想让家人在你死后痛哭流涕忏悔的想法?没有以此为最后手段挣扎着希望家人痛改前非重新来过?!”
“我没有!”
“撒谎!”祁玖怒叫着,再次握着手心里的小管向对方戳去。
“……可……恶……”
“你的死亡改变不了任何事,让你痛苦、疯狂、绝望、愤怒的人,你的死并不会让他们感受到你的痛苦,在这里结束的话,你就会永远困在最后一刻的痛苦中不得超脱,而他们搬个家就又可以重新开始!这样你也能够接受吗?!自己的死,就像毫无意义的一次性垃圾一样,被人抛之脑后,而杀死自己的凶手,快快乐乐的享受着生活,这样也可以吗?!你都不恨吗?!”
祁玖对着倒在地上的何胤雅不住施暴着,最后将对方逼至天台边缘。
“你到底是为什么才每天那样的看着这里的二楼?!难道不是想要反抗他们吗?!难道不是想要让他们尝尝你的痛苦吗?!你倒是想起来啊!你的愤怒,你的恨意,你那恨不得杀了他们,将他们食肉寝皮的整日整夜的痛苦——!”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事情?!”
祁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喘的比受害人还厉害,胸口因激动和疲累剧烈起伏着,她的双腿都在发颤,但她仍挤出所有的力气,双手抓着何胤雅的衣领向后按去,使她半个上身都悬在天台之外。
一个不慎两人就是万劫不复!
“滚开!”
从后颈吹来的凉风从来没有这么恐怖过,在求生的意志下,何胤雅剧烈挣扎起来,她奇迹般地暂时摆脱了电击的影响,不但挣脱了祁玖的控制,还成功一脚踹开祁玖,重新回到了天台边缘。
“混蛋——”重获自由的何胤雅暴怒,抡起一旁散落的一块红砖就向祁玖头上砸去。
“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啊!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用!这就是现实啊!为什么不能接受呢?!正是因为渴求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你才会陷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只要一天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你的痛苦就一天不会结束——!”祁玖瘫坐在地上,手指紧紧抠着地面,声音颤抖着,哀求着怒吼道。
正是因为渴求着无法得到的东西,才会这么痛苦啊!
何胤雅震惊的看着这名瘫坐在地上的少女,她漆黑的眼睛亮的惊人,就像是在烧生命一样,炙热滚烫的温度让对视的何胤雅甚至感到了一股被灼伤的疼痛,对方眼里满含的痛苦和悲哀好像一把利刃深深的刺入了她的心脏。
红砖无力的从手中松落,求生之际突然爆发的力量渐渐消失,电击的麻痹重新回到了何胤雅的身体,她双腿一软,在祁玖面前同样跌坐下来。
“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何胤雅喃喃道。
她的双膝擦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湿润的血线。
祁玖又想起昨天夜晚她的样子。半夜三点,她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面对着一间平房的门口,背对着祁玖,背脊就像无数次祁玖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一样,凝固了一样的僵硬。
昏黄闪烁的灯光下,她跪着的地面上散落的玻璃渣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世界安静的只能听见路灯吱吱的噪声,和平房里传出的轻轻地呼吸声。
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祁玖咬着牙站了起来。
“放弃你可笑的幻想,不管你怎么努力,有的人就是不会爱你。与其冀望以死来换取对方的一丝悔恨,不如现在就开始摧毁他们。摧毁他们,以及他们所爱的,让他们感到到你来自地狱的痛苦,十倍百倍的偿还回去。”
何胤雅垂着头呆坐了许久,才低低的问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