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从军多年生生死死中养出的警惕性告诉他:回国的路上,一切必须小心从事。
因为这件事被耽搁,传山差点就被追兵追上。两者就相差了一里路,他几乎都能听见追兵的马蹄声。
而就在他躲无可躲,追兵即将发现他时,老天爷突然刮起了一场大风,顿时沙尘满天。
传山被沙子填了满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立刻张开披风盖住全身趴下。
遇到沙尘暴只能趴不能站,有东西盖住身体最好,可以获得短暂呼吸,只要沙尘暴时间不长、埋得不深,活命的几率还是很大。
很快,传山整个人连马匹一起被埋在了沙子下。
追兵因此被阻,一起逃入避风处,风止后迅速离去。没人注意到远处的沙尘下被埋了一个羲朝细作。
传山从埋了有三尺多深的沙尘下爬出,随之他的马匹也从沙尘中露出身体。黑王蛇作为土地爷,当然一点事没有。
逃过一劫的传山一路更加小心地躲避朗国追兵,一边沿途打探羲朝现状。可能因为边塞之地消息闭塞的缘故,探得的有用消息并不多。有些似是而非,也无法分辨真假。
四天后,他已经进入羲朝边界。这时的他,换上了偷来的羲朝老百姓衣裤。作为补偿,他留下了二十个铜钱。
他也想多留些,可他身上并无多少现银。马匹在进入羲朝边境后就放了,那匹马是军马,身上有烙印,想卖都卖不掉。
快要到武方城了。
也就是说他就要看到驻守在武方城外的羲朝北军。
可他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立即找上军营,他必须先进城到约定的联络处,等待上面指示。
进城前,恢复了一些力气的王蛇离开。传山也无什么留恋之心,心中反而还松了口气。他现在不过是一名普通老百姓,带这么一条大蛇进城可不容易。
武方城,被收回的六座城池之一,也是羲朝与朗国边界最大的一座边城。朗国如果想要进入羲朝,这里将是必经之路。
武方城因为刚被收回不久,城里城外警戒的气氛还很浓厚,城墙上来回巡逻的士兵走来走去。
传山站在城门口仰望城墙,他曾经站在这道城门上过。知道如果站在城楼上,就可以隐约看见远处的羲朝北军军营。
传山什么都拿不出来,不管是路引还是入城费。城门口的士兵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看他的表情就跟看敌国奸细差不多。
“你是行脚商?货物呢?”
传山狼狈万分地道:“唉,都被抢了。遇到一帮朗国土匪,把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抢了。路引什么的都没了。如果不是正好来了一场风沙,我这条命也就交待了。”传山在心中感叹,如果不是那场风沙,他就给朗军人马抓住了。
“嗯……”
“大哥,我现在就想回家吃口热饭,弄点热水泡个澡。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找城里的骆驼商行,那里有人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几名兵士互相看了几眼,可能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其中像是领队的人点点头,就听一名士兵面无表情地跟他说:“兄弟,多有得罪。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是我们得按规矩办事,麻烦你先跟我到那边坐坐。等确定有人来领你、证明你的身份,你自然就可以回家了。”
“好。多谢。”传山没有丝毫挣扎,任士兵用绳子把他双手捆了,带进城门边的临时看押处。
传山交待了他的姓名,以及联络何人后,被人带进牢房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有看押的人过来问他要不要吃喝,说城里事多人手少,一时半会儿不会领人来接他。
传山苦笑。这里的吃食可不是白吃的,喝一口水都得给看押的人塞礼钱。而他一路逃到这里,身上一点碎银早就花得一干二净。
可怜他在朗国数年,就算官升千夫长,也没给自己积下一点家产。在朗*队,为了刻意结交一些朋友,他的军饷总是不够花。王头一直说要给他银子,可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踪。到后来他也懒得跟他伸手要银子了,再说来历不明的银钱多了也容易露出马脚。
而且他也知道王头在军中并不容易。想当初他们的军饷就时有拖欠,在他离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至于他的羲朝军饷,则由王头负责让人带给了他家人。
看押的人说可以先吃后付账。反正人在他们手里,你不付账,人也领不出去。
有了这话,传山才讨到了一碗水和两个夹了咸菜的馒头。
大约在看押处等了近四个时辰后,传山这才见到一名像是账房的中年瘦削男子在士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你说什么?!”
正在擦脸的传山再也没想到自己随口问了一句,会问出这么一个答案来。惊得布巾掉进脸盆也不自知。
“你没听错,北军大将已经不再是王标王将军。”来人把换洗的衣裤鞋袜放到床上,回身答道。
北军换了大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
来人——联络处的负责人骆驼商行的掌柜似看出他的疑问,叹气道:“事情详细老夫也不太清楚。据说是皇上连下六道急令,欲召回王将军。后来……”
“掌柜的,请坐下慢慢说。”传山压下心中焦急,示意掌柜的坐下谈。
掌柜的摇摇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消息都被封锁了。老夫看你一路劳顿,你看你要么先洗洗,吃点热食好好休息一下再说?”
“不急,在下想知道皇上为什么那么急着召将军回去。这战事还未结束,临场换将岂非大忌?”
“是啊。这边关刚平稳了点,就……”掌柜的眉头深皱,在桌边慢慢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
传山也不催他,顺手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老者斟了一杯。
老者两手端起茶杯,敬了敬传山。
传山连忙端茶回礼。
“老夫不知你身份、不知你从何处来、也不知你曾做过些什么,也不欲知道。老夫只知道如果有人说出那句话、叫出那个名字,老夫就负责为他在商行安排一个身份,然后把消息往上传递,等待指示。”顿了顿,老者接着道:
“虽然老夫对你什么都不知,但老夫知道你一定值得老夫敬的这杯茶。”
“不敢当。”传山讪笑。他自知自己并不算一名合格的细作,这次回国更是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按理说他应该待在朗国等待消息链重新接上,而不是擅自行动。
老者的眼睛很犀利,这一辈子他见了太多的人与事。虽然没有说破,但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已经猜出传山是干什么的了。他想,这小伙子应该是值得相信的吧?
摸了摸胡须,老者斟酌着词汇说道:“王将军一事,老夫知道的真的不多。下面所说都是老夫的猜测,还请小兄弟莫要当真。”
传山连忙回道:“那是自然。”
润了润唇,老者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着传山的眼睛道:“老夫想你应该听过功高震主这句话。”
传山沉默,他就知道事情不太妙。希望……
嗯,不错。这个年龄就有这份沉稳,算是难得了。老者在心中赞叹。
“王将军从一个小小的千户长一路被提拔至北军大将,除王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外,他本身的实力也不可忽视。偏偏……”
老者语气一转,“你不知北军换将一事,但你总应该知道当圣有三子,适合接位的只有最小的皇子,可这位六皇子只有八岁的事吧?”
传山点头,“这事天下人皆知。”
“那你也应该知道当圣的龙体这两年是越来越……咳!”
“是啊。如果皇上能再熬上十年……”传山作为羲朝人,尤其作为一名军人,心中自然希望羲朝国君英明且强大,能把羲朝治理得更加富强。而目前羲朝皇室的情形却不得不让人忧心。
“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当圣能再拖上十年二十年,那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可他现在……听说他已经很久没有上朝。”
“掌柜的,您说皇上召王将军回去会不会想立他为顾命大臣?”传山抱着一丝希望道。
老者摇头苦笑,“老夫也希望如此。如果王家没有皇室血统的话。”
“啊!”
“王将军的母亲乃是当圣最小的亲姑姑,换句话说……”
传山很想大声说:那不正好?如果王头做皇帝,说不定羲朝能再恢复往日雄风,到时候看哪个不长眼的国家敢来侵犯!
但传山知道、掌柜的也知道,这事想想可以,却不是那么简单可以达到的。光是王将军姓王这点,动一动那就是改朝换代的事。对很多人来说,牵扯的利益太大,打死他们也不愿意。
“而且……王将军大概是得罪了朝中某位重臣。”
“谁?”
老者摇头,不肯再多说。
“掌柜的,那您知道王将军的现状吗?”如果王头无恙,不可能把他置之不理。
“不知道。”
“那您可有郑军师的消息?”
“郑军师?郑秋玉?”老者的表情有点奇怪。
“是。”
“听说他通敌叛国,已被拿下天牢。”
“咔嚓!”传山手中的茶杯裂成两半。
“不可能!”
老者冷静道:“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样。老夫听说……只是听说。听说王将军一开始并不肯奉诏回京,直到随着第六道急令一起,传来一份回家省亲的郑军师被拿下天牢的公文,王将军才不得不快马赶回京城。”
传山心急如焚。
王头对他有恩,郑军师更是对他照顾有加,虽然王头一天到晚喊着要杀他,可最后总是在郑军师的劝说下不了了之,事后反而更下大力气栽培他。
而且自从自己前往朗国,王头和郑军师就主动负担起照顾他家人的责任。那两人对他的好,别人看不出来,可他心中清楚得很。
何况就算不谈恩情,那两人也值得他尊敬,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栋梁就这样被陷害。
他能做什么?
看传山从焦急、愤怒、转而陷入沉思,掌柜的眯了眯眼,起身道:“天色不早,你先好好休息一番再说。等会儿老夫让人送些热食给你,明日起你就用骆平生的名字在商行帮手,且耐心等待上面指示。”
传山勉强点头送掌柜的出去,关上房门就蔫了。
他的身份只有王头和郑军师知道,如果没有王头或郑军师证明他的身份,那他在羲朝就是一个已死之人。现在那两位恐怕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可能会下指示来安排他?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如何把朗国使用国师作战、以及他们最新的军防传给羲军?
四日后。
羲朝北军大营。
“吴少华!吴少华!”
“叫什么叫?谁在鬼叫?不知道大爷正在忙嘛!”吴少华提着裤子从茅坑里出来,一脸火气地吼。
“吴少……咳,吴头,那个……”来人的脸色很奇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准叫大爷吴头。吴头无头,你们咒大爷我死呢?”吴少华可能余货没出尽,口气有多坏就有多坏。
“是,吴千户!”来人立刻改口。
“说,找大爷我什么事,要是没要紧的事,小心大爷踹烂你的屁股!”
“那小的说了。”
“说啊!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好吧,吴千户,这可是您让我说的。”来人清了清喉咙,大声道:“禀告吴千户,你媳妇找你来了!正在大营外面等着呢!”
……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