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蒙时已经回来了,就坐在凉塌边的竹椅上看书。她把头放下蒙时的胳膊上说道:“我做个噩梦。”蒙时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旁边的茶喂了她一口问道:“做啥噩梦呢?这么久了,没听你说做了噩梦。是不是今天三伯娘那一家子吓着你了?”
“不是,他们还吓不着我呢!”
蒙时笑了笑说道:“也对,你倒是把他们吓了好大一跳。三叔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蒙家的房子被火烧了呢!”
“呵呵……”香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宝儿说了,他气得胡子都吹直了!他没为难你吧?”
“他左右不过说了些狠话,都是出气儿的,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你,肚子里怀着娃儿,莫去跟她们那边的人斗气,省点心。”
“晓得了!”
“对了,今天苏争勤来找我了。”
“他来找你做啥呢?”蒙时递了一张纸给香草,香草打开一看,是一张契约书。原来苏争勤把自己的银楼盘给了蒙时。香草想了想说道:“他这是想卖掉所有的东西离开吗?可为啥偏偏卖给你呢?我看他是想为从前的事赎罪罢了。”
“他欠三娘的,又岂是这些能还清的。就像我爹一样,为了还清欠二娘的,一直容忍着她,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你也不必难过,爹虽说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过来,不能说话,但我觉着他心里应该是明镜似的,很清楚家里发生的一切。他应该会醒来的!”
“等你给他生了孙子,他指不定一高兴就醒了呢!”
“又孙子?我偏说是个女儿呢!”香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从凉塌上跳了下来拍手笑道,“有了银楼,那这事就解决了!”蒙时一见她跳就紧张,忙把她拉进怀里问道:“啥事啊?可不许这么跳,我儿子跳掉了咋办?”
“自然是我们女人的大事啦!”香草揉了揉蒙时的脸笑问道,“能不能从银楼里弄个手艺好的银匠出来?”
“你要做啥?”
“横竖是有大事,你记住了,明天给我们找个手艺最好的银匠,晓得不?”
“哦,是要打银器呢!这活儿简单,你画了图样儿交给银楼不就完了吗?”
“不一样!横竖你给我找来便是!”
“行,都依你!”
第二天上午,蒙时真的就派了一个银匠到府里。这银匠姓丁,所以都叫他丁银匠。香草把他安置在北边院子里住下,要做工的时候就来香草院子旁边的回游长廊,那儿有个纳凉的小厅,正好合适他打银。
听说有银匠来了府里,丫头们全都跑回屋子翻出自己的私藏嫁妆,盘算着该拿哪一样儿去打。
亭荷寻梅几个人捧了自己的小匣子出来,各自忙碌开了。这天中午,香草叫了几声,没人应,只好亲自往她们房里去一趟了。她一进门就听见亭荷在算:“这个顶多一两银子,添个二钱的,能不能打个簪子出来呢?我想要个桃儿片形的。”
寻梅一边搜罗自己的东西一边回话道:“我估摸着不行的,那桃儿片做不出来。你不如再添个二两,打个双鸟的簪子,多喜庆呀!留着做你的嫁妆也合适的。”
亭荷好像很犹豫,看了看手里的几样首饰,说道:“算了,我还是做素簪子吧。剩下的我想给我哥哥打个银盘扣。我估计少说得五六两银子,底花不要多了,单有个如意八宝图案就行了。你觉得呢,寻梅?”
“我觉得……”寻梅忽然发现香草在旁边,忙起身笑道,“少奶奶咋来我们房里了?可吓死我了!是有啥事吗?我叫了听雨在您屋外面伺候着呢!”香草笑道:“你们都跑去捣鼓嫁妆去了,听雨不得跟她娘要东西去呀?咋了?还不晓得打啥呀?”
寻梅笑道:“我倒是有主意了,就是寻梅磨磨蹭蹭的,要打啥银盘扣呢!打那玩意儿做啥呢?你哥哥虽说是个掌柜的,又不是读书人,要拿东西做啥呢?”
亭荷辩解道:“又不是读书人才带那东西的,我瞧着掌柜们腰上也有呢!”香草看了一眼亭荷,压低了声音笑问道:“你老实说,这东西是不是送给其他人的?”
亭荷的脸一下子红了,忙摆手道:“少奶奶说哪儿去了呢?是送给我哥哥的!”寻梅拍了拍桌子笑道:“你莫不是想送给尹先生吧?上次送了茶叶儿是为了家书,这回又是啥呢?快说快说!”
亭荷把东西往手绢里一兜,起身笑道:“我说了是给我哥哥的,谁说给尹先生了?你可莫乱说,我先去了,得问问丁银匠能不能打出来呢!”
“着急啥呢?横竖是有你份儿的,”寻梅摇摇头对香草说,“少奶奶,这话我可单跟您说,亭荷好像是喜欢上尹先生了。可您是晓得的,尹先生是成了亲的人,家里还有两娃儿呢!您要是得空劝劝她,嫁过去做啥呢?做小妾吗?那多不划算呐!”
“你打哪儿听来的?”
“还用听吗?一瞧就明白了!少爷平日里打赏她的茶叶,她都放瓷罐子里送出府给她爹了。这回倒好,直接给了尹先生了,可不是春心动了吗?”正说着,雨竹推门进来了,对香草笑道:“少奶奶,您果真在这儿,管姨娘来了!”香草往窗户那儿瞟了一眼问道:“她一个人来的吗?”“跟曦儿姐姐一起来的,正在起坐间里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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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竹离开后,寻梅问道:“少奶奶,这管姨娘倒常来找您说话,也不怕那边东院的夫人责骂呢!我听人说,那夫人可严厉了,规矩多如猪毛……不是,是牛毛!最不喜欢就是管姨娘了,嫌她年轻俊俏,晓得讨男人欢心呢!”香草一边起身一边笑道:“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我听我娘她们私下议论的,多半都是从那边传出来的吧。”寻梅收好了东西,便跟着香草出去了。
香草来到起坐间,见管氏也带着一个小匣子,便问道:“管姨娘是也是要打银吗?”管氏抿了口茶,笑道:“正是呢!听说你们这边有个银匠,手艺不错,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了。”“不说那啥厚脸皮不厚脸皮的,横竖你给工钱,他替你打就是了。”
“你瞧,”管氏从她的丫头曦儿手里接过盒子递给香草看。香草一看,里面有五六件金银首饰,做工很不错,而且成色也新,不像是旧年放着不要的。她便笑道:“这些都还挺新的,再熔了打可惜了,你不如就留着吧。”
“那都是从苏州那边带过来的样式,我觉着一点都不新,我倒是很喜欢你头上那支红宝石簪子的花样,别处没见过,是你自己画的,还是上银楼买的?”
香草抬手碰了碰那簪子,笑道:“是早先蒙时画了图,我觉着好看,便叫他拿去打了个簪子,镶个宝石在里头,瞧着还像那么回事呢。”
管氏一脸羡慕地说道:“唉……听着就让人揪心呢!蒙时还替你画簪子,我家那老爷只怕替我买簪子都舍不得呢!”
“三叔有些家底,未必连这点都舍不得吗?”管氏轻轻摇头道:“你可是不晓得呢!那家里规矩多,但凡要添置个东西,非得过了你伯娘的眼才行。那些好的东西都给她挑尽了再轮到我们手里。月娘不图东西,可拦不住那三姐喜欢贪小便宜,啥东西都往自己兜里装,动不动就说是给蒙锦准备嫁妆呢!那蒙锦出嫁,老爷能不给她一份嫁妆吗?倒要她这做娘的瞎操心了!对了,我跟你说个事!”
管氏说着压低了声音,往香草面前凑了凑说:“我昨晚上听老爷跟大姐说,那乔迁之喜就安排在后天。”
“后天?那不跟蒙靖满月酒一天吗?”
管氏语气沉重地说:“我不说,你也该晓得老爷和大姐是啥居心了。横竖就是要与你为难罢了。我偷偷告诉了你,你好早些想出应对的法子。”
“倒又该多谢你提醒了。”
“哪里的话,我总是瞧不惯他们那样儿背地里整人。那家里没一个与我能说上话的,反倒是你和晋姐姐与我一见如故,这便是缘分了,合该这趟回家乡来跟你们遇上。”管氏含笑地说道。随后,她又亲昵地拉过香草的右手,说要给香草看手相。她盯着那手掌纹儿认真地瞧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你这掌纹是我这几年见过最好的。”香草笑道:“真的?哪里好了?”
“你瞧,这条纹儿长又细,便是能长命百岁;挨着那条也不差,富贵满堂呢;往下那条是姻缘线,虽说有一个分叉,但总归还是圆满的,这就是说你和蒙时能白头到老呢!这样三福齐全还不算好?你再瞧瞧我的掌纹儿,就是个乱七八糟,不是这儿断开就是那儿分叉,命苦呢!”管氏捧着自己的手抱怨了一阵。
香草是不信这些的,可被她其中一句逗起了兴趣,便问道:“你刚才说有个分叉,是啥意思?”管氏道:“我说了你可莫生气,看手相我是个半吊子,不是那相熟的几个人,我也不开口的。”
“说吧,我百无禁忌的。”
“那分叉在姻缘线上,且只有一条,便是说蒙时会纳一个小妾。这都算好的了,你瞧瞧我家老爷,一妻三妾,指不定往后还有第四房第五房呢!蒙时命里单有一个,你也算命好了!”管氏说完抿了口茶,摆摆手笑道,“你要不信,也莫往心里去,只当我胡说呢!眼前你正怀着娃儿,我跟你说这些倒是不应该了。你可莫跟蒙时提,不然他还以为我挑拨你们夫妻呢!”
香草微笑着瞟了管氏一眼,说道:“我们妇人之间的话我跟他说不着,横竖也只是看着玩儿的,不碍事。对了,你这匣子里的首饰都要熔了再打吗?”“拿来了便是想熔了再打,”管事指着香草头上那红宝石簪子笑道,“你要不介意,借了我这簪子去给那银匠描纹儿可好?”
“我这簪子倒也粗糙得很,”香草委婉地拒绝道,“花纹儿也不及你头上那支玉垂扇金步摇好看。你要想打个漂亮些的,我倒是荐你个人画纹样儿,我出纳房里有个崔先生,画工不错,叫他画几张给你瞧瞧,咋样?”
管氏听出香草有拒绝之意,忙笑道:“我真是不懂事呢!那是蒙时特意为你画的,我倒厚着脸皮问你要了打个一样儿的,那不是笑话吗?香草,你可莫介意,我这人说话向来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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