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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 第七章 显真身惊呆枕边人

作者:芮宁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1-01 12:24:10 来源:58小说

吃罢早饭,赢稷将女儿叫到身边嘱咐了几句,小丫头,随着侍女们,高高兴兴的出去玩了。等到桌上饭菜收拾停当,侍女们送上刚刚沏好的茶水。

赢稷坐在桌子上首,主人的位置,燕姬坐在下面,因为需要照顾孩子的缘故,并未和赢稷坐到一起。赢稷面色凝重,开口说话道:

“你们都下去吧,吩咐下去,百步之内,不准有人,屋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进来”。

“诺”,侍女赶紧下去,站在门口传达主人的命令,侍卫们,侍女们,各自放下手中的活计,依次鱼贯而出。

赢稷觉得侍卫们已经走出百步以外,起身来到窗前,将窗子关死,顺手拿起桌上的《墨子》,一边随意的翻看,一边去将门关上。

翻开了第三篇‘所染’随之高声朗读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一边诵读,一边观察着燕姬的变化,起先燕姬的脸上并未有何变化,赢稷继续往下读:

“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

夏桀染于干辛、推哆,殷纣染于崇侯、恶来,厉王染于厉公长父、荣夷终,幽王染于傅公夷、蔡公谷。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举天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者。

齐桓染于管仲、鲍叔,晋文染于舅犯、高偃,楚庄染于孙叔、沈尹,吴阖闾染于伍员、文义,越勾践染于范蠡、大夫种。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世。”

“公子,不要再读了,坐下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燕姬略显疲惫的说着,燕姬何等聪明之人,她已经明白,赢稷之所以这样做,是在顾念自己的情面,不好直面询问,但从他刚才所读的文章中,燕姬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所染’是墨子以染丝作为比喻,告诫天子、诸侯、大夫、士必须正确选择自己的亲信和朋友,才能取得良好的熏陶和积极的影响。

影响的好坏直接关系着事业的成败、国家的兴亡。

从刚才赢稷从自己身边走过,目光未曾离开那柄吴钩开始,燕姬就知道,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两年之久的男人,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怀疑自己与这次暗杀有着莫大的关联,之所以没有直面询问,

或许很大程度上,是他还不愿意相信,自己与这件事有关联。

“燕姬,你听我读完好吗?”赢稷的口气是那样的温暖和缓,曾经无数的日日夜夜里,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赢稷读书,燕姬在一侧为他掌灯,为他研磨,将他写错的竹简,用刻刀划去,有几次还因为不小心,将手指划破,每当这个时候,赢稷总会停下手里的工作,迅速跑过来,将燕姬划破的手指放到嘴里将血吸出,还一边不无责备的告诫燕姬小心。燕姬总会顺势倒在赢稷的怀里,享受着两人难得的宁静,燕姬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多好的男人,要是你不是秦国的公子该多好’。

“范吉射染于长柳朔、王胜,中行寅染于藉秦、高强,吴夫差染于王孙雒、太宰嚭,智伯摇染于智国、张武,中山尚染于魏义、偃长,宋康染于唐鞅、佃不礼。此六君者所染不当,故国家残亡,身为刑戮,宗庙破灭,绝无后类,君臣离散,民人流亡。举天下之贪暴苛扰者,必称此六君也。

凡君之所以安者何也?以其行理也。行理性于染当。故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佚于治官。不能为君者,伤形费神,愁心劳意;然国逾危,身逾辱。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国、爱其身也,以不知要故也。不知要者,所染不当也。

非独国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义,淳谨畏令,则家日益,身日安,名日荣,处官得其理矣,则段干木、禽子、傅说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奋,创作比周,则家日损,身日危,名日辱,处官失其理矣,则子西、易牙、竖刀之徒是也。曰:“必择所堪”。必谨所堪者,此之谓也。”

可以听出,赢稷的读书之声,多少有些凄凉的感觉,两个朝夕相处的爱人,彼此的心是相通的。

赢稷能够感觉到燕姬的变化,燕姬也能领会到赢稷的纠结。“为什么?为什么?”彼此的内心不停的呐喊着。

赢稷一直暗示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不会与燕姬有关,是我错了!是我看错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生活。虽然出自王侯之家,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己十分珍惜眼前的一切。秦国法制森严,自小以为人与人交往都是一板一眼的,等到了东方才知道,人与人的交往是那样的丰富多彩。秦国的生活是多么的无趣,多么的苍白。两者之间,仿佛夏日与冬天的区别,东方热情奔放,色彩艳丽,秦国寒冷苍白,说不去的单调。

所有的人,只知道打仗,种田。诗歌相比于东方,是那样的粗犷野蛮,没有丝毫优雅的旋律。人是那样的呆板固执,就连女人也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说女人是用水做的,秦国的女人一定是女娲娘娘在寒冷的冬日里做出来的。是冰雕!彻头彻尾的冰雕!没有东方女人如水一般的柔美。更不会懂得如何谈情说爱,如何撒娇使性,就算是鱼水之欢,在她们的眼里,也只是生命传承的责任罢了。

她们只会做两件事,一是,督促自己的男人上阵杀敌,早些时候争得爵位。二就是将自己的男人早早的从被窝里赶到田地里,去种地,争取有了好收成,可以换回爵位。

‘耕战’秦孝公和商鞅制定的国策,已经使得秦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将原本美丽,充满游牧特色,神秘的西域大国,打造成了一台战争的机器,一台精巧而又庞大的战争机器,秦国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这台机器的一部分。

秦国的粮食,充当了军粮,

秦国的土地,用来操演士兵,

包括秦国的男人,应征入伍,上阵杀敌,

秦国的女人,在后方劳作,供应前线所需的物资。

就连秦国的木头石头也会被推到城头之上,作为杀敌的滚木擂石。

如果没有来到燕国,赢稷并不会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一样。祖辈传承,自己司空见惯,也会认为这一切是天经地义的。就像一个从未见过大海的人一样,不管你如何描述大海的宽广无垠,如何的烟波浩淼,如何的气势磅礴,他都很难达到心底的共鸣,因为从未见过!谈不上喜欢。

正如一句话所说;“未曾相见的恋人,不值得回味”。

赢稷坐在了,他平日的书案之上,燕姬为他端来一杯茶,顺势坐在赢稷的身边。

整理一下裙摆,缓缓开口道:

“那柄吴钩已经躺在那里很久很久了,如果不是害怕失去你们父女,今天也不会再把它拿出来”燕姬一边说,一边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可以看的出,她的眼角充满了泪水。

“当年秦国为了瓦解楚国与齐国的联盟关系,派出张仪进入楚国庙堂。对怀王许诺,若是楚与齐断交,秦国将归还占领楚国的六百里故土。

怀王生于宫廷,长于妇人之手,自幼学习中原文化,对中原的礼仪更是仰慕之至。信奉‘言必行,行必果’‘君子一诺.千金不换’的贵族礼仪。张仪口生莲花.舌辨之才,天下无双,怀王又怎能识破纵横家张仪的诡计。

再加之张仪重金收买了楚国的奸臣,一众奸佞小人,视国家利益如草芥,只顾及自己的个人钱财,美色,从中怂恿怀王与齐国断交。

派勇士宋遗到齐国辱骂齐宣王,齐宣王大怒转而与秦国缔结盟约。

怀王知道被骗以后勃然大怒。

派遣大将军屈丐领兵讨伐秦国。秦惠文王派庶长魏章及樗里疾、甘茂率军迎战,韩国也派兵相助。

两军战于丹阳,几经厮杀,秦军并未占得丝毫便宜,仓皇退却,秦人不甘心失败,使出离间之计破坏楚将关系,再加之朝中奸佞从中作祟,楚国将领之间生出不少龌龊,难免配合不如先前一般亲密。

战场形势往往转瞬之间,就能决定成败,秦军个个击破,大败楚军,将屈丐及裨将逢侯丑等70余将领俘获,押往咸阳。

当着天下诸侯使臣的面,将屈丐斩首示众。东方大国为之一震。

此战秦军斩杀楚军八万,使楚国元气大伤。

开战之前,大将军屈丐,冒死进谏怀王,不可仓促起兵,怀王不听,屈丐跪于朝堂之上,磕头出血,怀王不为所动,执意出兵,屈丐无奈退下。自知此去凶多吉少。

纵使自己不为秦军所杀,也会被朝中奸佞诬陷。楚国是待不下去了,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一双女儿,该如何安排,自己一旦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谁来照顾她们。

屈丐在临出发的前夜,将自己夫人叫到身边嘱托后事。

“夫人,我此次西行,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屈丐说道,言语之中,充满了悲凉。

“夫君,为何如此悲悲切切,我大楚持戟百万,将士勇猛,难道还打不过秦军!”夫人问道。

“若是两军对垒,正面搏杀,楚与秦胜负自有天命。但是只怕,我楚国庙堂后院失火啊!”屈丐无可奈何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投奔他国”屈夫人说道。

“不可啊夫人,我屈家世代为楚国忠良,又怎能在这国家艰难之时离去,此战纵是粉身碎骨,我也不会离开楚国半步。”屈丐口气是那样的坚毅,对于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将军而言,家族的荣耀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可是,我们的一双女儿,该怎么办啊?她们还小,总不至于让她们一起陪你去死吧?”屈夫人,已经理解了自己丈夫的意愿,她不愿意改变自己丈夫的决定,可是出于一个做母亲的本能,她又不得不开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屈丐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满心的愧疚,无法言语。过了今夜,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表达了。

屈丐离开座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说道:

“夫人,我愧对于你啊!未曾进的作为丈夫的责任,未曾进的作为父亲的责任。”说着涕泗横流,悲从心来。

“你这是做什么啊?”屈夫人,一边将自己的丈夫拉起来,一边早已是泣不成声。

生死离别,人之大劫。

“今夜,你就收拾东西,带着我们的女儿赶往燕国,我有故交在燕国,你们可以去投奔他”,屈丐说话的同时,走到墙边,将一对‘吴钩’取下。

说道:“这对‘吴钩’是当年越王亲手锻造进献楚王的,我征讨南方有功,楚王将此奖赏给我,这对吴钩锻造精良,无出其右者,天下也就这两柄。”

说着将吴钩拔出,屋内顿时寒光闪闪,手柄为紫檀木,上面刻有‘姑苏’二字,其中一把将金丝按压在檀木之中,一只翩翩起舞的凤凰,呼之欲出。另一把采用同样的工艺描绘出,一只腾空而起的巨龙。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你将它们带在身边,我武将之家,也没有其他东西,等我们的女儿长大了,每人一把,天下大乱,女孩子更应该习武保护自己”说着将吴钩放到夫人的手中。

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不会和自己一起离开,赶紧到后堂将女儿抱出来,屈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用手不停的拨弄这两个小宝宝。

小宝宝或许明白了什么,不哭不闹,看着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玩耍。

屈丐多么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好让自己能够多陪陪自己的女儿。可是,时间啊!时间啊!你为何走的如此匆忙啊!

不给我这将死之人,多留下片刻的安宁,也让我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屋里的沙漏哗哗的不停,再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老管家赶紧走上前去,说道:

“将军,再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奥!知道了”一双姑娘,早已沉沉睡去。

屈丐看看这个,亲亲那个!不舍之情,难以抒怀。可是留在这里必定是死路一条。与其陪自己送葬,倒不如,让她们母子好好活着。

乱世之中,活着!好难!好难!这样的决定,在此刻,并不会因为你是将军,还是普通百姓,变得简单!亲情之间的生离死别,彻骨的痛。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风吹的树枝来回摇动,天一亮,自己就要领兵出征,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天啊!为何不能给我一个晴朗的早晨,让我再在朝霞之中,看看我心爱的女人,还有我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天啊!为何不能让我和他们在一起。

“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走吧!”屈丐早已是满脸泪水,屈夫人也是泪水涟涟。

“保重夫君”屈夫人一边说,一边将两个孩子抱上车,侍卫早已将准备的好的车马赶来。

屈丐原本面朝里屋,不想看到这离别的一幕,满眼泪花,泪水如同这屋外的雨滴一般,绵绵不绝。鬼使神差般的转过身来。

“等一等,让我再看一眼我的孩子”屈丐一边说一边从大堂之中跑出来。久久不愿松开的手紧紧的抱着孩子。不住的亲吻她们,粗狂的面容之上,胡须根根!将熟睡中的女儿刺醒了。

天上的雨,孩子的哭声,一场生死的离别。

一个南方大国,由盛极而衰的瞬间。

“哎!”一声叹息,“你们快走吧”大将军见惯了尸横遍野,原本以为铁石心肠,未曾想也是这性情儿女。

车夫扬鞭驾马而去,夫人和侍女一人怀抱一个孩子,透过车窗往回看,久久不愿离去。

屈丐等到车马消失在夜色中,瘫坐在地,抱头痛哭!哭的撕心裂肺。

他在哭自己,一个永远回不了家,永远见不到自己亲人的人。

他在哭楚王,仓促而又不合时宜的出征,被秦国一次次的蒙骗,而不自知,让朝堂之上充斥着无数小人的君王。

他在哭楚军,原本‘问鼎中原’的骁勇悍将,一支开疆扩土的王者之师,将要在自己的带领之下,走向一条不归路。

他在哭楚国,这个兴盛了七百余年的南土大国,将会毁在他们这代人手里,历史的转折就在眼前,自己纵然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那些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的先人们。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当众人皆醉的时候,清醒是痛苦的!看到自己的国家,一步步的走向衰落,自己却无能为力。

电闪雷鸣之中,暴雨如注,一个身经百战的统兵大将,放声痛哭……

“你就是大将军屈丐的女儿,这柄吴钩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对吗?”赢稷一边说,一边将燕姬的吴钩拿在手中。

“对!我就是屈丐的大女儿”燕姬淡淡说道,说出这些积藏于内心多年的话后,自己反倒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怪不得今天的刺客与你如此想像,那一定是你的妹妹了”赢稷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一个和自己生活多年,育有一女的女人,居然对自己还隐藏了,这样多的秘密。

最关键的一点,自己居然还是她的杀父仇人。虽然这样说不算严谨,但不管怎样,是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父辈将她的父亲杀死的。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何这些年,她都没有出手?’赢稷心中疑惑不解。

对于现在的赢稷来说,虽然不像刚来到燕国时那样,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在秦国的战争机器里,从出生到成长,对他而言,‘世间的一切没有权力所无法改变的’他根本无法真正的理解,什么是‘爱’什么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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