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一部法典的诞生
徐不二振振有辞,理直气壮。
他们徐家有个管事杀人了。
杀人的理由那是相当的充份,徐家筑城建屋需要大量建材,郑家所据地区盛产漆树,这边缺漆,那边有漆,双方自然如胶似漆,这桩买卖顺理成章地就做起来了。
不过,徐家花钱如流水,花着花着,徐家管事就想,我购入这么多的清漆,你该再便宜些才是。
于是,徐家管事便一次次地压价,因为尝到了甜头而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这边对郑家压价,对徐家这边可没讲,好处全落入了他个人的腰包。
郑家见徐家不断压价,又不想失去这个大客户,为了利润,便开始以次充好。
一开始徐家这边还是极粗犷的管理作派,所以并没有发现,等到他们发现后,那徐家管事勃然大怒,一刀就把郑家管事给杀了。
事儿一闹开,徐家这边自然知道这位管事中饱私囊的事儿了,不过如何处治他,那是徐家的事儿,徐家便是打死他,也不可能把人交给郑家。
郑家比起徐家固然弱小许多,就连筑座城都是与另外两个部落三家联手的,却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换作以前的话,那结果就只能是打。
不过各家堡寨距离太远,说打也不过是派几个人去搞个偷袭弄死俩人出一口恶气。现在出了个杨大王,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可毕竟算是有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此事,所以郑家就把官司打到宫里来了。
杨瀚耐心地听他说完,心道:这里边涉及工商之法、刑律之法,还有各家族内部的经营管理。以前各家族工商不兴,管理粗犷,也没个细致的办法,现如今这种事多了,各个家族必然察觉不足,逐步加强管理,但这涉及于**的部分,却不是任何一方能独力完成的了。
杨瀚暗暗思量着,语气甚是关切:“不二啊,以前因居堡寨,原也谈不上什么工商,今后可不行了,这方面的管理得有章程。如果由着你们自已慢慢摸索,却也不是不成,不过那等出来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得多长时间?其间早不知被人上下其手,占尽了你家便宜。”
徐不二一听,姐夫到底是咱们徐家自已人,很为我徐家打算啊。
徐不二便得意地道:“姐夫放心!我们徐家奉姐夫之命到瀛州打劫,啊不是,到海上练兵,顺道儿打击了一些海外不臣,那是能拖回来的不管喘气儿的不喘气儿的都拖回来了。
其中有些老头子,原核计这么老了也没甚用处,只是想着不弄走就是浪费,先弄走了再说!谁晓得这帮老头子大多是各个店铺的掌柜,理财、经营都是一把好手,现如今他们都被我们徐家安排到各城店铺去了,他们帮我徐家制定了很详尽的章程,现在已经很难出现那该死的裘管事中饱私囊的事儿了。”
徐不二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地道:“姐夫你有所不知,以前我们都觉得只有金银抢来才是好的,粮食、器物么,也算是好的。只有人最不值钱,也就年轻力壮的抢来还有点用,可以卖卖力气。现在我们才发现,这最值钱的就是人呐!只有人有本事,才能一本万利。”
郑家那位公子越听越生气,你们徐家和徐家女婿是在这儿唠家常么?
不等徐不二说完,郑家公子就青着一只眼上前大喝一声:“大王!我那表弟纵然以次充好,该当受罚,可也没有死罪的道理!徐家蛮横,杀我兄弟,大王您不是徐家一姓之王,可得为我们作主!”
与郑家同筑一城的另外两家公子兔死狐悲,也是攘臂声援:“大王当为郑家主持公道。”
杨瀚沉吟道:“这案子牵连甚广,首先一个,是徐家管事中饱私囊、贪墨主家钱财!”
徐不二道:“对!没错!那狗东西该死!可他再该死,也得我们徐家自已个儿把他弄死,交给郑家处治?凭什么!”
杨瀚瞪眼道:“寡人还没说完呢。”
徐不二笑道:“行行行,我闭嘴,姐夫你继续说。”
杨瀚道:“这第二桩,便是郑家管事以次充好,欺骗买主。”
徐不二大声道:“着哇!郑家太不地道了,这些狗东西,居然敢骗到我们徐家头上来了。”
杨瀚瞪着他不说话,徐不二吐了吐舌头,忙紧紧闭起嘴巴。
杨瀚道:“徐家压价,你若觉得不值得,生意不做就是了,以次充好,诈人钱财总是不对的。”
郑家公子冷笑,心想,听你这口气,是要偏帮徐家到底了?
郑家公子也不打断,只是咬牙听着,只想等杨瀚说完再说。
杨瀚道:“这第三桩,便是徐家管事为了泄愤,擅用私刑,杀了郑家管事。郑家管事固然有罪,却罪不致死!纵然死罪,却也不该由徐家滥用私刑!”
郑家公子一怔,忙拱手道:“大王英明!”
杨瀚笑了笑,又道:“这几桩案子,若是在祖地,都是只需一县之长就可公断的,何需报到本王面前来?我朝虽还未设县郡之职,那都是因为之前不需要,可那便如此,如今至少有了刑部,你们本应报去刑部尚书李洪洲那里……”
李家也是大族,要不然这李洪洲也成不为六部之一。
那李家公子一听这话,顿时虎躯一振。对啊!我大伯是刑部尚书啊,如此说来,徐家和郑家的这桩案子,我们李家可以说了算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要是由我李家出面,处断徐郑两家之案,那对提升我李家的名声大有帮助啊!”
李家公子再一想到不仅仅是徐郑两家,而是各大家族、各大部落之间但凡发生了冲突、矛盾,李家都有权力予以干涉,他的心里顿时就像窝了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
杨瀚给李家公子开了一扇窗,这李家公子却是自已踢开了一扇门,野望已在滋生。
杨瀚道:“只是这些事既然已经报到寡人面前,寡人左右也无他事,自可为众卿家做个公断。此案如何处治,一会儿寡人再与你们分说。且退到两旁。谁还有不平之事,上前来!”
接下来,各位公子纷纷上前,所告的事情五花八门,有撕毁契约的、有行凶杀人的、有以强凌弱的、有侵占土地的……只是这些案子都是涉及其他部落的,部落内部的冲突早就由其家主内部解决了。
其形其状,与祖地西南地区的土司老爷们极其相仿,一个个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有自募的私兵,可自征税赋、自治其地,自律其法。
不过,他们头顶上终究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共主,一旦诸土司间发生大冲突,要么请更大的土司老爷出面调停,要么就得上禀朝廷公断。眼下杨瀚这个小王朝,大抵如是。
杨瀚坐在上边,只管听他们诉说,有说到激动处当庭又要动起手来的,才被他厉声喝止。
杨瀚只管倾听,一概不予表态,直到最后一位公子说完了他的糟心事儿,杨瀚才道:“众卿所言,寡人记下了。只是我今若是为你等处断这些事情……”
杨瀚目光徐徐一扫,道:“只怕是判胜的皆大欢喜,判败的满心不服,终究会有一半的人心怀不满,认为孤家有所偏袒。毕竟,这是非曲直,没个标准,全赖寡人一言而决!”
众公子不约而同地看向徐不二,心道,你偏不偏袒别人我们不知道,徐家这桩案子里边,你要是不偏着你小舅子,我把眼珠子挖出来给你!
徐不二梗起了脖子,瞪起了眼睛,很是凌厉地一一回瞪过去,大有你瞅啥?你想咋滴?不服憋着!有本事你也找个漂亮姐姐嫁给大王的意思。
杨瀚顿了一顿,又道:“若要无论胜诉还是败诉,无论原告还是被告,人人觉得公道,那就应该有一部人人认可的法典。无论是寡人还是众卿、万民,大家都依法办事,依法公断,纷争自然平息。所以……”
杨瀚坐正身子,慢慢露出一副魔鬼般的笑容,诱惑道:“众爱卿都是我三山才俊,如今你们还年轻,可再过十年、二十年,寡人这江山就全赖众卿扶持了。是以,寡人决定,立一部三山律法,这部律法,就由众卿来制定!”
大殿上鸦雀无声,众公子都茫然地看着杨瀚,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儿来。
杨瀚道:“寡人只负责审阅批准这部法典,条例的具体制定,就由众卿决定。如今宫里新起了一栋楼,寡人现赐其名为律宫,众卿这段时间就住在律宫里,一应需用由宫里供应。就由众卿,为寡人、为三山,立一部**吧!”
众公子这才听明白过来,其中有些惫怠的家伙就不免有些厌烦,本公子平日里花天酒地的何等快活,谁有功夫去弄一部什么律法来,这也太枯躁了些。
阳光斜照入宫,照在杨瀚的王冠,两个折角的影子投映在屏风上,就像魔鬼的两个尖角。
杨瀚道:“这法是众卿合力编写,各部自然信服。待此法建成之日,寡人要在承露台上,立一方玄武岩的巨石,将众卿所编之法镌刻在上面,就叫……瀚律法典。
众卿立此法,可惠及万代千秋,寡人与众卿的名字也会镌刻在这巨石上,巨石不朽,寡人与众卿的名字便可千年不朽、万世传承。叫我三山子民世世代代都记得你们!”
杨瀚这句话一出口,喧嚣声顿然不见,所有公子哥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什么都不缺,他们也就什么追求都没有。因为可以追求的,他们生下来就有了。不该他去追求的,他们想争也没用。
所以他们的人生就只剩下恣意妄为的享受!可是现在他们突然发现,他们居然有一桩连他们的父祖都不曾拥有过,以后也无法再拥有的丰功伟绩可以去追求。
把名字镌刻到仙人承露台上立起的擎天巨柱之上,让千秋万代都记得我的名字?千百年后的人,能记起我爹是谁吗?能记得我儿子是谁吗?都不可能啊!可是唯有我,可以英名不朽!
有的世家公子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不必等千秋万代啊,只等这瀚律碑建成,我爹我兄弟他们,只要一登上这咸阳宫就能看见那块巨碑,我的大号就刻在上边呢,他们呢?都不在一个层次了啊!”
徐不二率先跳了出来:“姐夫英明!我愿参与!”
“我参与!”
“我参与!”
“我我我,还有我!”
何善光站在丹陛一侧,紧张地想:“这些年轻男人都要住进宫里来么?这……只怕要好几个月吧?这要出点事儿可怎生是好?不行,我得每天去盯紧了,可不能叫人占了大王的便宜去。”
小谈望着杨瀚,却是心中凛凛。这人明明是被众部落供起来的一个偶像,就像一个泥胎木塑。
他登基的那天,我就在这咸阳宫前,亲眼见证的。这个王,从登基那天起,就是个笑话。他连他住的这座宫殿都左右不了。
可是,似乎也没见他认真做过什么,不知不觉间,他已有了相当的影响力了。
就以如今这部法典来说,上,他有的这部法典,就可以插手各部落中事,而且哪怕是守护自已权力最严重的人也无法拒绝他伸手。因为各城之间联系必然越来越密切,这是势,势不可挡。
所以,所有人要想维护自已的最大利益,都需要这么一个人,这么一部法。
与此同时,这些各大部落首领的亲信子弟,未来各大部落的首领人物们是参与制定这部法的核心人物,他们必然会成为这部法最大的拥护者,拥护了这部法,也就拥护了杨瀚。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都没意识到他们这么做,是在往杨瀚手里递刀。又或者,他们之中有人意识到了,但是考虑到自已所能获得的,在一番权衡后,仍然是心甘情愿地加入进去。
这种事情,小谈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各部落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便兴高采烈地一步步把权力交向杨瀚,在此过程中没人觉得那是对自已的一种威协,反而觉得占了莫大的便宜。
他在地上掘了一道渠,那水自然就流过来了。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这么可怕的男人,一定要变成我的,那才有安全感。
小谈在蓝湖畔就打定了一个主意,眼下这主意更迫切了,她想今晚就执行。
只是她却没有意识到,她此刻的心路与想法,和她刚才分析的那些人是何其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