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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节 封王
建安十九年秋九月,许县皇宫。
天子愁眉不展,看着周瑜带回来的曹冲捷报直挠头,一点喜色也没有。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周瑜,有些埋怨的说道:“爱卿,镇南将军不是让你暂守长沙吗,你怎么……”
周瑜接到曹冲把孙权逼到了吴郡的战报之后,他就将手中的兵权移交给了乐进,自己轻车赶回襄阳,在和荀彧商量了一阵之后,立刻赶往许县报捷,同时送来了曹冲的奏表。他详细讲述了江南的战事,说明了朝庭本来准备招抚为援兵的刘备已经战死,孙权已经没有退路,现在应该已经成了曹镇南的阶下囚。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陛下你就别指望了,不是我不努力,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主意本来就有点馊,这两人就算不内讧,也不是曹镇南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替你卖命的打算。
至于长沙,周瑜也知道天子的意思是想让他手握兵权,可是周瑜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就算手里有兵又这么样,且不说那些兵眼里只有镇南将军府,只有小曹将军,就算他能把握住这几千人也没用,乐进在一旁看着呢,四面八方都是曹冲的人,你还能有什么想法?一有动静你灭了你。不如干脆把兵权交出来,安安稳稳的回许县做他的卫尉。
天子觉得周瑜这次回来和出发前的感觉完全不同,他话里话外都在替曹冲说话,压根儿没有出发之前那种对曹冲的怨恨和排斥,心里有些失望,他没有什么兴趣再和周瑜说下去,等他讲完了江南的战事,挥了挥手说道:“爱卿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周瑜能够理解天子的心思,他也没什么心思和天子在这儿空想,顺势告辞,回家陪他的美人老婆去了,他走之前,小乔已经怀孕了,生了个儿子叫周胤,周瑜当时在和刘备等人扯蛋,还没见过这个儿子呢,现在他最着急的,就是回家看看儿子,然后趁着身体不错,努力再生几个。
天子看着周瑜急匆匆的背影失望的摇了摇头,本来想让周瑜去找援兵的,没想到援兵没找着,连周瑜都投向曹冲那一边了,这真是没法过了。他很失望,失望得有些颓丧,脸耷拉得很难看。
“陛下……”随侍一旁的金祎看着天子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
“该当如何处理才好?”天子眼睛看着殿门之外,自言自语道。
金祎愣了一下,脸色一变,他当然看出来周瑜的心态变了,可是天子如果因此想处理他,是不是有些太过份了?或者,天子是说别的?
“陛下,处理……什么?”金祎轻声的问了一句。
天子一惊,收回目光看着金祎,他从金祎的眼光里看到了一丝紧张,有些不解。金祎又问了一声:“陛下要处理什么?”
天子一下子明白了,他笑了笑,点了点面前案上的奏表说道:“镇南将军虽然还没有捉到孙权,但这是意料中的事,你说他平定江南了,这么大的功劳,可怎么赏啊,朕正愁这事儿呢。”
金祎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要说这事儿,还真得加紧,臣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个一心当副丞相的曹子桓就要来请封了。”
一提到曹丕,天子的脑门就多了三条黑线。曹丕在许县这两年,没少给脸色给天子看,他有事没有上朝都要跟天子摆摆功,说来说去就两个意思,曹操这么大的功劳,现在又是天子的丈人,封个王也是应该的。另外他这个曹家的长子,也是在关中打过胜仗的人,天子是不是也该封个官,让他名正言顺的在许县呆着,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只能以幕后的身份来主持许县的政务。
天子恼火得一塌糊涂,谁让你来许县主持政务了,还动刀杀了人,搞得原本挺热闹的许县现在死气沉沉的,朕的耳朵只能听见你那跟驴一样难听的叫声,幸好你妹子还算有妇德,要是跟你一样,朕直接把皇位让给你们家,自己去上吊算了。
还想当副丞相,也不看看你那副德性。可是一想到曹丕很快就会再次进宫来请封,天子再恼火,也只得先想辙,要不到时候还真没办法对付。
“爱卿,你有何妙计?”天子求助似的看着金祎。
金祎笑了笑,指了指案上的奏表:“陛下,当初镇南将军来请封的时候,陛下可是答应他的,如果再立功,就可以封王,如今他收复了东南半壁江山,这个功,应该可以了吧?”
天子一怔,细眉毛立刻皱了起来:“真的封王?”
“不封能成吗?”金祎轻声反问了一句。
天子没有说话,当初他是这么答应曹冲的,亏得曹冲好说话,答应了他。虽然曹冲因此被曹操赶到江南去了,但天子总算过了一个难关。当时也没想到孙权和刘备那两个这么不经打啊,两个人加起来的实力也算是能和曹冲持平,估算着能再撑两年,怎么也得等到曹操死吧,没想到这两人这么不中用,自己倒打起来了,结果一个战殁了,另一个虽然还没死,估计也快了,让曹冲一年之间又立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不封王,好象有些说不过去了,可封了王,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曹家再走上王莽那条路,倾覆我大汉的江山?
“那怎么办?”天子的脸已经成了苦瓜,自己当初是亲口应了曹冲的,总不能不认帐吧。
“好办。”金祎笑着说:“上次陛下怎么答应他的,这次就怎么办了。”
天子看向金祎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心里犯起了嘀咕,莫不是这个金祎也跟周瑜一样,看着风向不对,要转投门户了吧,这不是出卖我吗?他还没来得及表示,金祎又说道:“陛下如果不封曹丞相为王,则金口玉言就成了笑话,陛下的威信就无从谈起,曹镇南以后也不会再相信陛下。如果封了丞相为王,一来兑现了当初的诺言,陛下言出必践,无负人之处。而曹丞相因为曹镇南立功才能封王,必然会消除对曹镇南的误解,必有相酬之意。将来这王世子之位,又会是谁的呢?”
听金祎这么一说,天子的小脑瓜子立刻飞转起来,他很快想明白了。对啊,用曹冲的功劳来封曹操,以后这王世子的位子就成了一个矛盾,让曹丕继承吧,曹冲不满,曹操也会心有不甘,让曹冲继承吧,他又不是嫡长子,曹丕肯定不愿意,这世子的位置,就成了足够份量的肉骨头啊,不由得他们不撕破了脸争一场。曹冲实力比较强,但曹丕却有着正当的名份,这两人闹起来,一定很有意思,说不准自己还能从中得些利益。当然了,如果曹家因此一分为二,实力大损,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就封王?”天子虽然眉开眼笑,但还是有些迟疑。
金祎伏下身子,磕了个头:“全凭陛下圣断。”
天子抬起身子,呵呵的笑了:“如此,就等着曹爱卿攻击吴郡的捷报吧。”
孙权投降的捷报十五天后到达许县。
曹丕接到捷报的第一时间赶到了宫里,满面笑容的向天子贺喜,面色是难得的开心,声音也是难得的悦耳:“陛下,我家仓舒托天子之福,顺利攻克吴郡,江南从此全部回归朝庭,臣贺喜陛下。”
天子也是一脸的笑容,两人似乎在比赛哪个能得最亲善大使奖一般。“曹爱卿请起,镇南将军立此大功,确实可喜可贺。朕当初没有看错他啊,果然是个少年英雄,五六年之间就平定了江南,说起来可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啊。秦有甘罗十二为丞相,我大汉朝也有这样的少年英才,足显我大汉火德不衰啊。”
曹丕脸上堆的笑淡了一分,怎么我们家的功劳全成了大汉火德不衰的证据了,你怎么不说是我们曹家土德兴旺呢。再说了,你这么一说,全成了你慧眼识人的本事了,那还是我爹教出来的呢。他略顿了顿,又笑道:“陛下所言甚是,当初丞相大人教我等兵法时就说过,仓舒天资聪明,对兵法领悟最深,不是……”
曹丕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他本来想告诉天子,你虽然是慧眼识人,可是这也是我曹家的人,是丞相手把手教出来的,可话说到一半,觉得好象有点不对劲了,连忙改口道:“不是常人可比。有如此天资,再有丞相大人亲炙,经陛下慧眼,方有如此功成啊。”
天子很欣慰,他的手轻轻的拍着大腿说道:“爱卿所言甚是,丞相大人用兵如神,镇南将军颇得其真传,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他如今才十九岁,尚未弱冠,已经官居镇南将军,这次功劳又这么大,我真不知该如何嘉奖他才好了。丞相大人在邺城可好?朕很想和丞相大人商量一下。”
曹丕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感情你这是无视我啊,我现在代表父亲常驻许县,你不先跟我商量,还要去跟丞相商量,那是不是不把我当回事呢?虎父无犬子,你是想说我就是犬子吧。
“陛下,丞相在邺城,远来不便。陛下有什么旨意,不妨由我代传。”曹丕说着,抬起了头,很无礼的直视着天子,眼里可一点恭敬的意思也没有了,就等着看天子如何嘉奖了。
天子现在可没空跟他治气,他看似很为难,实际很开心的犹豫了一下说道:“镇南将军已经是两千石的职位,如果再升理当是征南将军,可是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只升一级,似乎有些不妥。朕有意升他为骠骑将军,再封为县侯,不知爱卿以为当否?”
曹丕一听,感觉跟他没什么事,立刻说道:“臣以为不妥。”
天子诧异的说道:“爱卿是什么意见,难道觉得如此高职厚爵仍不能酬此大功吗?要不这样吧,江南平定了,暂时也没能仗可打,不如让他回朝任副丞相,这样一来可以看看他的政务是不是同军事一样出色,二来也可以为丞相大人分担一点事务,将来好让丞相早些颐养天年啊。”
曹丕哼了一声,更不乐意了,这直接是把我放一边了,准备让仓舒接老爹的班啊。他不想再和天子绕弯弯了,翻了翻眼睛说道:“陛下莫非忘了当初应允仓舒的诺言了吗?”
天子也沉下了脸,有些不快的说道:“爱卿这是何意,朕有什么诺言,难不成朕是食言面肥的人吗?爱卿说来。”
曹丕冷笑道:“仓舒当初来许县为丞相大人请封王爵,陛下舍不得一虚名,未曾应允,只是加了封邑,说等再立功劳方可封王。如今仓舒平定江南,扫灭二寇,使陛下的声威重新传到南海之滨,如此大的功劳,还不够封王吗?陛下可是堂堂天子,岂能出尔反尔,这么做岂不让人寒心?”
天子一皱眉,犹豫着说道:“朕当初可是说待丞相再立功劳,即可封王,可是如今立功的却不是丞相,而是镇南将军,这两个虽说是父子,可还是有些差异的。”他瞟了一眼已经要翻脸驴叫的曹丕,又笑道:“其实朕是无妨,说来说去都是丞相父子之间的事情,虽然与当初说的不符,却也不算偏离太多。只是这功劳是镇南将军立下的,是不是该和丞相大人以及镇南将军商量一下,再作定夺?曹爱卿,要不你先和他们联系一下,看看他们的意见?”
曹丕心中不快,但又不好反驳,毕竟功劳不是他的,要是他不通过曹冲不擅自决定,确实有些过份了,到时候老爹就是当了王,心里可能也有些不快,事情反而办得不妥。现在天子已经松口可以封王了,也不是拖延一点时间的问题罢了,等两天也无妨。
“陛下所言甚是,臣这就和丞相大人和仓舒联系。仓舒仁孝,臣估想他一定不会反对的。”说完,不等天子点头,匆匆一礼,转身出去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天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嘴角却挑起一丝讥讽,他看了一直垂头顺目的金祎一眼,会意的点了点头,起身掸了掸衣服,缓缓的向后宫走去。后殿的廊下,皇后曹节正由两个宫女的搀扶着,缓缓的遛着弯。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天子一看到曹节,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容,这个皇后不错,虽然也姓曹,可是心向着自己,更重要的是,比起伏皇后来,曹节的眼光的决断显然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说话有理有据,——不象伏皇后那样只知道哭——有几次都把曹丕说得哑口无言,给自己长了不少面子。
“陛下……”曹节一看到天子,连忙推开宫女的手,款款下拜。
“皇后无须多礼。”天子连忙上前扶着曹节,半开着玩笑说道:“皇后有孕,正如将军有甲在身一样,无须行大礼的。”
曹节坚持着行了半礼,这才抬起身来,看着天子一脸的喜色,她抿着嘴笑道:“陛下,今天遇到什么喜事儿了?”
“有。”天子亲热的拉着曹节的手,慢慢向殿中走去,一边笑道:“镇南将军的捷报传来了,他顺利的攻克了吴郡,孙权投降了,他们正在来许县的路上。我大汉的天下啊,现在就剩下西凉还在乱了,不过镇南将军如此雄才大略,又是如此年轻,西凉也应该不在话下。我大汉有了镇南将军,真是我大汉的福份啊。”他笑着感慨了一番,接着又加了一句:“也是皇后的福份。”
曹节却还是微笑着看着他,曹冲兵围吴县的事情半个月前她就知道了,拿下吴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应该让天子这么开心,天子这么兴奋,一定有别的事情。
“这个……”天子见曹节一点没什么意外的感觉,有些尴尬,知道自己的心思未必能瞒过曹节,他组织了一下语句又说道:“朕想给他一个重重的奖赏。不过现在有个问题,他这么年轻,一下子赏得太重,以后再平定了西凉,可怎么赏?朕倒没有什么想法,但是怕那些大臣又要啰哩啰嗦的,说什么不赏之功之类的,反倒对仓舒不利。”
曹节点了点头:“陛下说得有理,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情,还是缓些的好。”
天子叹息道:“可是他立了这么大的功,不赏也不行啊。不赏他,又如何赏他手下的那些有功之臣,这件事很让人头疼,刚才子桓提醒了朕,上次可是应允了仓舒,待他再立功就封丞相为王的,如今倒是个好机会。想来那些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也不会再来说三道四了。”
天子说着,将朝堂之上他和曹丕的对话大致的描述了一遍。曹节的脸却慢慢的阴了下来,她瞟了一眼看似为难,实际上却掩藏不住得意的天子,无声的叹了口气:“子桓说得对,仓舒仁孝,一定不会反对的。”
曹丕给曹操和曹冲分别写了信,写给曹操的那封里,他详细的解说了不能封赏曹冲的理由,反正是说得冠冕堂皇,听起来处处是为曹冲着想,不想让他过早的成为那些死脑筋的书生眼中钉。而在给曹冲的信里,他除了这些之外,又大讲孝道,言下之意,你就不要争了,这次的功劳让父亲满足一下,以偿心愿算了。
曹冲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他回到襄阳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宝贝女儿和刚出生的儿子。大双在七月时生了一个儿子,取了个小名叫虎子,成了襄阳城里最让人开心的新闻,很快就随着蔡家加印的一期月报传遍了大汉朝。邺城的曹操当然在收到月报之前就接到了报喜,老怀大慰,让人把环夫人给送到襄阳来了,又送了一大堆的东西给刚出生的孙子——这些当初孙尚香生女儿,可是什么也没得到——千叮咛,万嘱咐,等曹冲打完仗,等孩子抓了周,一定要把他带到邺城去让他看看。据环夫人说,要不是那些谋臣劝着,老曹同志恨不得再次带着虎豹骑日夜兼程的赶到襄阳来。
曹冲也很开心,躲在府里谁也不见,天天就是逗逗正在蹒跚学步的女儿和刚会看人的儿子,然后就是陪着老娘打麻将,当然晚上还有地要耕。这里面最郁闷的当然就是蔡玑了,她是最早跟着曹冲的,结果到现在肚子还没动静,让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问题,偷偷摸摸的逼着蒯英带她去找张仲景,结果张仲景说,你一点问题没有,只是时机没到。
这话换了别人说,蔡玑不骂他是骗子才怪呢,可是张仲景说的,她就是有疑问也只得忍着,只有和同病相怜的荀文倩没事的时候,两人悄悄的琢磨。
这天曹冲正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在院子里蹓跶,刘禅这个傻舅子咬着一根糖葫芦笑得一嘴的口水在后面跟着,小双急急的跟在他的身后替他擦口水。曹冲正在得意自家的天伦之乐,孙绍从外院急冲冲的走过来了,将一封信递给曹冲。
“你看我还有手吗?”曹冲得意的现了一下,孙尚香在一旁撇了撇嘴,对孙绍笑道:“你就显摆吧,绍儿,念给他听。”
孙绍一笑,冲着孙尚香点了点头,凑近曹冲说道:“大人,这恐怕有些不妥。”
“哦?”曹冲见孙绍的神色不对,知道不是一般的书信,连忙将儿子交给大双,抱着女儿进了屋,孙绍随后跟上。蔡玑撇了撇嘴:“虎子还是不如妞儿讨他的欢喜。”
孙尚香得意的一点头:“那是,咱家的妞儿,那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荀文倩在一旁笑了起来,将手里的手绢扔到孙尚香的脸上:“好啦,别得意啦。这次打完仗回来,你那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天天跟中了那个……彩票似的。”
院内笑成一团。
里屋的曹冲却皱起了眉头,一边将妞儿的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一边说道:“子桓怎么这么笨,被人挑拨了都不知道,还当起了急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