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氏忽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么说,不也是因为没有信心嘛。不错,我的信心是不足,可我的信心不足只是心魇,而你的信心不足却是因为实力不够。”她直起了身子,向前走了两步,和刘修面对面的站着。“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又有了足够的信心,你呢?除了卖弄口舌之外,你又拿什么来对付?没有实力的信心,不过是浮光掠影,不足为恃。”
“也不尽然吧。”刘修笑笑,只是他的笑容在雍氏的眼里看起来有些勉强,有些不自然。“你的身手虽然比我高明一些,可是你刚刚又受了伤,而我却毫发无损,全力一战,未尝没有取胜的机会。要论拳脚相搏,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雍氏轻蔑的撇了撇嘴,不再和刘修废话,她纵身上前,挥掌就打。刘修不甘示弱,迎了上去,一拳轰出。雍氏脚步错过,轻盈的一转,避开刘修的猛击,黑漆漆的手掌化为手刀,直斩刘修的脖子。刘修早有准备,曲肘竖掌相迎,身体前纵,提膝便撞。
刘修用的都是习自墨子五行术十二形的猴形,猴形讲究轻灵快捷,技巧多变,有拳有掌,有抓有拿,有踢有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可以击打,变化多端,非常高妙。不过雍氏对墨子五行术的了解并不亚于刘修,她在刘修接触指环之前七八年就开始知道墨子五行术了,刘修虽然猴形练得炉火纯青,却依然无法取胜。
人说时迟,那时快,两眨眼间就交手十几回合。经过这十几个回合,雍氏信心大增,手法越发的凌厉,很快就抓住一个机会,立掌如刀,左右一拨,硬生生的荡开刘修的双臂封锁,直搠入刘修的防御之中,一掌击在刘修的胸口。
刘修回防不及,硬挨了一掌,被击得连退两步,还没等他站稳脚跟,雍氏如影随行,像阵风似的跟了过来,又是一掌击在刘修的肩头,打得他一个趔趄,防守一乱,雍氏趁隙而入,接连两掌击在刘修的胸口。
刘修承受不住,腾腾腾连退五步,背部撞在宋太后的棺上,轰的一声,撞得棺木摇了摇,好在棺木够重,这才没有倒塌。
刘修一手扶着棺木,站直了身子,咧了咧嘴,又举起手臂擦了擦嘴角,看着袖子上的血,惨然一笑:“看来这些天,你也没有闲着,太医院的灵药吃了不少吧。你选择躲在宫里疗伤,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雍氏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少废话,受死吧。”话声中,她一跃而起,扬起手掌,迎头下击,直奔刘修的顶门。刘修眼神一紧,扶在棺木上的手忽然抓起,扯动了覆在棺木上的招魂帛幡。他正要全力反击,小天子忽然叫道:“住手!”
雍氏一愣,人已经扑到刘修面前,手掌却停了一下。刘修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向她的小腹。雍氏早有防备,护在身前的左掌拍出,借着刘修的力量,抽身急退。她不屑的撇了刘修一眼,扭头冲着小天子喝道:“你有什么事不能等我杀了他再说?”
小天子躬身道:“师尊,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还请师尊稍候片刻。”
“说什么说,一掌杀了,一了百了。”
“师尊,你不是也说过,有些修道上的问题,别人都无法理解,唯有他还有些见地吗?既然如此,何必急着杀他?留下他,岂不是更好?”
雍氏沉吟片刻,哼了一声,走到一旁,背着手,仰着脸,旁若无人的看着屋顶。
小天子走到刘修面前,静静的看着他,躬身一拜:“先生,我现在说,楚惠王的死真的与我无关,而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你信不信我?”
刘修一手顶着腰,一手扶着棺木,有些费力的站直了身子,看都不看小天子一眼。
小天子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刚才就说过,太后虽然是横死,但不是我杀的,师尊刚才也承认是她所杀,那你现在能信我吗?”
“虽不是你杀的,可是就死在你的面前,你能说和你无关?”刘修道:“如果当时你让文丑带着郎官们进去,就算不能杀死这个妖人,却也能护得太后周全吧?可是你却不让文丑进去,眼睁睁的看着太后死在这个妖人的手下,你敢说你是清白的?”
小天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诧异的倒不是刘修知道当时的情况,而是刘修认定这个事和他有关,这可是一语中的。宋太后固然是死在雍氏手下,但和他的默认却并非无关。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想杀宋太后的人就是他,区别只在于他想杀宋太后的原因和刘修认定的原因大相径庭。
小天子想了想,长叹一声:“我就知道,你不肯信我。那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要杀了我,为宋太后报仇,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肯定也不会信了?”
“笑话?你以为你们就赢定了?”刘修哈哈一笑:“我觉得这才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我不是说这件事。”小天子长吁了一口气:“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杀了自己的儿子,去为一个害得你父子相残的女人报仇,哪怕这只是一个想争权的借口,也实在是个笑话。”
刘修一愣,眼睛眯了起来,眼神凌厉:“你说什么?”
远处的雍氏也愣了一下,转过头,诧异的看着小天子。
小天子凄然笑道:“我是说,我才是你的儿子,阿和却是太后的女儿。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包括先帝,包括你和阿母,包括我和阿和,都被她骗了。”小天子走到棺木前,愤怒的拍打着:“我们都被她骗了,只因为她想要坐稳皇后之位,只因为她想保住宋家的富贵,我们父子成了仇人,为了嘉德殿的那张御座父子相残。”
小天子的泪水夺眶而出,悲愤不已。“你不相信大父是失足,那就对了,我也不相信。我后来想了好多天,为什么那天大父要走到崖边看风景,为什么连风都没有,他却突然掉下去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我说不清楚,就是要让你不相信,就是要让你为他报仇,他自己跳崖,不过是为你找一个借口。”
小天子掩面而泣。“我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就是你的儿子,是他的孙子,他会怎么想。他不仅浪费了自己的生命,还把他的子孙推到了你死我活的绝境上,至少有一个要追随他于九泉之下。”
刘修看着小天子,一言不发,似乎被小天子所说的一切惊呆了,又似乎对小天子的话半信半疑。
“他一定认为,你征战十几年,坐拥半壁江山,要想坐上那个御座并不难。可是他不知道,其实他的孙子已经坐上了那个御座,却因为他的死,而被他的儿子从御座上推下来。他不知道,他的儿子还要用无数心血来争夺的御座,其实早已经是他家的,现在却因为他的死,再次变得前途未卜。”
小天子拉住刘修的手,泣不成声:“阿爹,我知道你的威望无人可比,可皇位不是普通的权位,即便是你,要想坐上这个位置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到头来,就算你最后成功了,不过是把这个御座从一个儿子的手中,夺到另一个儿子的手中,你觉得这样值得吗?还是你觉得庶子就不是儿子,只有嫡子才有资格继承你的基业?阿爹,我难道不比阿业强吗?你也说过,我比他强的,我比你其他的任何一个儿子都强,你为什么不能把这个皇位留给我?”
小天子跪在刘修面前,抱着刘修的腿,泪水染湿了刘修的衣摆。“阿爹,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把这个皇位给我,我会给阿业更大的封国,给他更大的权利。阿爹,我会把所有的军权,不,是所有的权利都交给你,让你带兵征讨,让你推行新政,我让你做不是皇帝的皇帝,我全听你的,好不好?我们别打了,阿爹,你忍心杀自己的儿子,可是我不忍心杀自己的父亲啊。”
刘修被小天子摇得有些头晕脑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把小天子拽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小天子抽泣道:“在兖州的时候。阿爹,你还记得吗,你拒绝了大将军的位置,却又索要大军的指挥权,当时我不同意,是太后同意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担心她会养虎为患,将来不可收拾,难以善了,说不定你还会篡权夺位,不肯把军权给你。她……她就对我说了这件事。”
“除了你们俩,还有谁知道?”
“还有几个当年接生的稳婆,就是她们帮她换了我和阿和。后来被她找了个借口送出宫,一个偏僻的皇庄里,安度余生。”小天子仰起头,期盼的看着刘修的脸:“阿爹,你信我吗?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你信我吗?如果你还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那几个稳婆,我知道她们在哪儿,我偷偷去见过她们。”
刘修摆摆手,打断了小天子:“且不问我信不信,我想问你的一句是,如果我不信,你又将如何?”
小天子一愣,怔怔的看了刘修片刻,眼中的神采慢慢的散去,泪痕犹在,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他向后退了一步,吸了吸鼻子,双手摊开:“你说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