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坐在案前,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按住胡须,右手执玉勺,小心的舀起一勺肉羹,刚送到嘴边,帐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袁绍皱了皱眉,将玉勺又放了回去,抬起头,不悦的看着帐门口,等着卫士进来汇报。他最讨厌人在他吃饭的时候打扰他,不过现在时局紧张,有重要的消息也说不定,再不高兴也只能忍了。
没有卫士,郭图直接闯了进来,气喘吁吁,脸色通红。
袁绍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什么事?”
“许攸……”郭图大概是走得太急,只说出一个名字,就有些气短。袁绍却精神一振,眼睛亮了起来:“许攸打赢了?”这个消息等得太久,他也有些紧张起来,声音发颤。
“许攸……”郭图觉得嘴里发苦,唾了口咽沫,双手将刚刚收到的急报递给袁绍。袁绍看看案上的急报,又看看郭图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以为他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公则,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越来越沉不住气……”话刚说到一半,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剩下的话全憋在喉咙里,憋得他脸皮通红,像是充了血的鸡冠一般。
大帐里一片死寂,郭图屏住了呼吸,一滴滴汗从额头滴落。袁绍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急报,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纸在他手中发出哗哗的声音,像是讥笑,又像是嗥叫。郭图有些庆幸,亏得这个主意不是他出的,亏得这句话不是他亲口告诉袁绍的,要不然,他现在不知怎么才能平静袁绍的怒火。
“许攸误我!”袁绍忽然大叫一声,三两下撕碎了急报,双手抬起案几,一用力,将整张食案抬了起来,狠狠的掀翻在地,案上的食物、酒水撒得到处都是。“我要杀了他!”袁绍狂叫着,从身后的兰锜上摘下环刀,大步向外冲去。
“主公——”郭图一把抱住了袁绍的腰,拼命的向后拽。袁绍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使出浑身力气向外冲,带得郭图如犁般向前滑去。郭图拉不住他,急得大叫:“主公,不可!”
“我要杀了他!”袁绍嘶声吼叫着,泪水混着汗水,肆意横流。
“主公,许攸已经被生擒,你到哪里去杀他?”郭图急声叫道:“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刻起程,赶回冀州,否则等刘修收到消息,我军军心大乱,如何抵挡?”
袁绍已经冲到了帐门口,一只手拉住了帐门,一听到郭图这句话,他愣住了,所有的力气突然间离他远去。亏得郭图感受到了他的软弱,没有再全力拖他,否则两个人都得摔倒在地。郭图将袁绍拉得后退两步,这才转到他面前,连连拱手道:“主公,现在不是责怪许攸的时候,怎么在军心崩溃之前,和田丰汇合,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袁绍呆若木鸡,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的蹲了下来,双手捂脸,痛哭失声。“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三万人……怎么会败给三千人……”
郭图站在一旁,脸上的汗水流个不停,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袁绍这个问题,三万人怎么会输给三千人,而且输得这么惨,连主将都被人擒了去。就是排成队让人砍,三万人也能让对手砍得手软啊。不过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既然许攸都被人生擒了,三万大军崩溃已经是既成事实,如何应付眼前的困局,才是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军粮只剩下两三天的量,前有曹艹的阻击,后有刘修的追兵,他们还能不能安全的回到冀州,就决定于袁绍接下来的决断。
一不小心,他们完全有可能步许攸的后尘,成为刘修的阶下囚。
袁绍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似的,蹲在地上哭泣,郭图站在一旁,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这是好还坏,袁绍把最丢人的一面展露在他的面前,既是对他的信任,同时也是一个隐患。袁绍好面子,他绝不会希望别人看到他如此软弱的一面,可是现在他又不能转身就走,只能硬撑着,脑子飞快的转动着,考虑着待会儿怎么开解袁绍,既能不让他觉得丢人,又能解决现在的困境。
……曹艹掸掸手中的纸,长叹一声:“这种仗都打得出来,还怎么跟他斗?”
坐在他对面的陈宫面无表情,可是眼神中的失落却是显而易见的。负责机密事务的他抢在曹艹前面得到了这个消息,但是他们当时都不相信,觉得这可能是斥候误传,现在又收到了刘修的亲笔信,证实了这个消息,他不敢再拖延,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曹艹。
面对曹艹的感慨,陈宫觉得很惭愧,因为他现在对徐荣还知之甚少,在他的印象中,徐荣就是刘修的乡党,因此得到了刘修的着意栽培,以此来平衡凉州系、益州系的力量,他也是一直这么向曹艹汇报的。虽然谁也没说,可是那个意思却很明白,徐荣绝不是个值得注意的对手,相反可能是有利用价值的对象。
突然接到这个消息,一下子颠覆了他们对徐荣的评价,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曹艹这句感慨,听在陈宫的耳朵里,简直和打他的耳光没什么区别。
“哦,公台,没什么。”曹艹发现了陈宫的不自然,不禁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你对刘德然不了解,我可清楚得很,他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徐荣绝不是唯一的例子。想当初,妙才到洛阳来投奔我,他一眼就瞄上了妙才,说实话,我当时还没看出妙才有这样的能耐,直到……嗯,直到妙才千里奔袭,把羌人打得落花流水,我才醒悟过来,刘德然当初可不是随意做好事,赏妙才一个饭碗,他是早就看出了妙才的才能。”
听了曹艹的安慰,陈宫心里轻松了些。他咳嗽了一声:“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田丰就在我们身后,如果全力阻击袁绍,只怕伤亡不小。”
曹艹想了想,苦笑道:“我知道伤亡肯定不会小,可是又能怎么办?到目前为止,我们拿得出手的战功只有攻克南顿,同时又丢了濮阳,总的算起来,我们奔波了几个月,功不抵过。不豁出命去挣点战功,到时候拿什么求封赏,没有封赏,将士们的辛苦又拿什么来补偿?”
陈宫没有吭声,他当然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但是他作为一个谋士,必须提醒曹艹这样做的代价。在田丰和袁绍的夹击下,曹艹的兵力并不宽裕,而且兵法上说,归师勿遏,袁绍的大军是要夺路而逃的,要想拦住他们,无异于拦住一只疯虎,付出的伤亡将非常惊人。一旦实力损耗过大,以后曹艹同样很难和刘修较量。
进亦难,退亦不可,这就是曹艹眼前的困局,所以刘修这封信根本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只是把徐荣的功劳告诉曹艹,曹艹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曹艹轻轻拍打着大腿,想了片刻,又道:“公台,你不用担心。我想刘修现在也不会让我一个人硬拼,我如果损失太大,他独木难支,而且难免会被人当成借刀杀人,排除异已。他的形势已经不容他再这么做,否则,那就是挑明了要做个跋扈将军了。我想他不是梁冀那种笨人,不会做得这么显眼。”
“将军的意思是?”
“徐荣是幽州系,刘修栽培他,其他人肯定会有意见。他们也想立功,也想加官进爵,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曹艹抬起头,嘴角微微挑起:“你写一封信,向他请借麹义的凉州营,另外把这个消息告诉麹义他们,我想刘德然不会不同意的。”
陈宫想了片刻,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立刻去写信。写好了信,却没有立刻发,而是赶到夏育的大营。
夏育的大营离定陶不远,陈宫很快就赶到了。听说陈宫来了,夏育很诧异,也很高兴,立刻把他请了进去。
陈宫一进帐,先满脸笑容的拱手贺喜。夏育莫名其妙,“不知喜从何来?”
陈宫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难道校尉还不知道徐荣在繁阳亭大败许攸的事?”
夏育愣住了,连忙追问。陈宫把刚收到的消息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最后说,现在骠骑将军要发动对袁绍的总攻,让卫将军做主力,我们担心实力不够,想向骠骑将军请求,让你们帮我们打这一仗。这件事当然最后要由骠骑将军决定是否可行,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想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你们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忙,为此还受到了骠骑将军的批评,卫将军担心你们会有所顾虑,所以如果你们不愿意参战,我们干脆就不提了。
夏育听完之后,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陈宫的来意。他嘿嘿笑了两声:“足下想得太多了。我们是武人,武人当然要听从军令,战与不战,全由骠骑将军决定,这无关伤亡大小。你不要问我们,我们只认骠骑将军的军令。”
陈宫大喜,告辞而去。夏育随即请来了田晏和麹义,把陈宫刚刚来的事情说了一下。麹义和田晏又惊又喜,过了半晌,他们异口同声的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不用担心,曹艹担心自己的伤亡过大,想拖我们下水,他不会不向将军提议的。”夏育挤了挤眼睛,得意的笑道:“我们现在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向将军写个报告,夸夸那些负责疗伤的医匠和道士们,就说经过他们的努力,大部分受伤的士卒已经康复,士气正旺,随时听候将军的差遣。”
田晏和麹义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哈哈大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