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太守府。
关羽负手站在廊下,颌下一部美髯在阳光下发出绸缎一般的柔光。一对细长的丹凤眼,看着正在庭中较量武艺的一对儿女。年方十七七的关凤手持战刀,步步紧逼,刀法凌厉,杀得关平汗流浃背,招架不住,一步步的直向后退,很快就被逼到墙边,无路可退。关平双手握刀,勉强架住关凤劈来的战刀,苦笑一声:“妹子,你不要这么拼命好不好?”
“竖子,艺不如人,还有脸说话,难道战场之上,还要向对手求饶不成?”关羽不快的哼了一声,瞪起眼睛就要骂人。关平满脸通红,又无可奈何,只得讪讪的收了刀,站在一旁。关凤微微喘息着,白晳的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润,她将刀交到旁边的士卒手中,走到关羽面前一拱手:“父亲,兄长最近很用功,进步十分明显,父亲当予夸奖才是,何必责之太深呢。”
“还夸他?”关羽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心爱的女儿求情,他也不愿意回了面子,只是瞟了一眼关平道:“而立之人的人了,战场上也厮杀了这么多年,刀法却依然平平,真是人如其名。”
关平尴尬的擦擦汗,陪着笑说道:“这么说,倒不能怪我了,父亲给我起名为平,我自然平平,给妹子起名为凤,当然是人中龙凤了。”
关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滚吧,自己没出息,反倒怪起老子来了。”
关平也不生气,冲着关凤笑了笑,带着亲卫走了出去。关凤陪着关羽进了正堂坐下,一边倒茶一边笑道:“父亲,其实兄长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不堪,他的武艺在军中也是数得上的。只是在父亲这样的万人敌面前,他才那么不起眼。”
关羽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一手挽着胡子,一手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有些遗憾的说道:“银屏啊,只可惜你是个女子,要不然多好啊。”
关凤笑道:“兄长在父亲身边做得也不差啊。”
“你兄长呢,孝心是有的,只是能力终究要差一些。”关羽摇摇头:“要不然,我又何必要让糜芳那个竖子守江陵?如果你是个男子,能够为我坐镇江陵,必能保我后方无忧,我又怎么会坐守此地?我早就杀到许县去了。”
关凤淡淡的笑着,并不说话。她知道这是关羽的心病,提不得,只能由关羽自说自话,无趣了,便也罢了,否则一说起来就会火大。
“父亲,曹军在巴郡的情况如何?”关凤有意无意的撇开话题。
“还好。”关羽有些兴致怏怏的说道:“你翼德叔正和张合对峙,以他的本事,想来张合那个竖子是占不了便宜的。”
关凤点点头,没有吭声。
关羽的目光穿过楹柱,越过前面一排房子的屋顶,看向湛蓝的天空。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如果他能夺回汉中,西线战事就基本结束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挥兵北上,只是……只是鲁肃在陆口,我终究是不能放心啊。眼下曹艹大举出兵,江东自顾不暇,如果有人能保我后方平安,我就可以……唉——”
关凤细长的柳眉一皱,有些后悔,自己本想把话题扯到一旁的,没想到父亲还是耿耿于怀,又把思路拉回来了。她没有说话。在对待江东的问题上,她和父亲关羽有些不同的看法。她觉得孙刘之间虽然有些矛盾,但终究是盟友,眼下应该互相克制,一致对外才是正理。可惜父亲也好,左将军刘备也好,他们都把孙权当成最大的对手,全然不顾大局。
“父亲,鲁肃是个识大体的人,他不会趁人之危的。再说了,前年重新分割了荆州之后,我们双方不是相安无事了吗?”
“相安无事?”关羽冷笑一声:“这些都是暂时的。分割荆州?这荆州是汉家的荆州,是左将军从刘表手下得来的,为何要与他分割?哼,当年要不是曹艹攻汉中甚急,我自率大军,取了荆州全境才是正理。惭愧啊,左将军将荆州交与我看守,我却不能让左将军安心。唉——”
关羽唉声叹气,抚着胡子连连摇头,越想越来火:“那个碧眼儿居然还想和我联姻,真亏他开得了这个口,要不是西线战事紧张,我便向左将军请兵灭了此贼。”
关凤黯然。她在感激父亲对她爱护的同情,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孙权派人来联姻,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父亲纵使不允,也只能婉言相拒便是了,恶言相向是不合适的。孙权那个人是个外宽内忌之人,焉肯如此受辱?眼下虽然发作不得,但以后必然报复。然而她又不好相劝,因为从她的内心来说,她也极不情愿嫁给一个才八岁的小儿,正如孙权的妹子孙尚香当初不愿意嫁给左将军刘备一样,这样的政治婚姻,有什么幸福可言?父亲对她的爱护和大局需要之间,让她难于取舍。
亲卫督赵累匆匆的走了进来:“将军,江东有使者来了。”
“江东的使者?”一听到江东两个字,关羽的脾气就不好:“是谁?什么事?”
“嗯,是张昭之子张承,还有一个……”赵累看了一下手中的名刺:“承烈校尉孙绍。”
“张承?”关羽直接忽略到了孙绍,眉毛一挑,顿时火大。“他来什么事?”
“说是要到成都去拜见左将军,由此经过,特来拜见将军,并请拨付关传。”赵累有些吞吞吐吐的,看向关羽的眼神有些畏惧,他瞟了一眼关凤,随即把眼睛耷拉了下来。关羽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他冷笑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他们去成都向左将军提亲?”
赵累为难的点点头,知道自己的遮掩没有成功。
“竖子,敢拿左将军来压我?”关羽勃然大怒,霍的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如同战神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赵累:“你去跟他说,去成都也没用。我关羽的女儿,岂能嫁给孙家的犬子?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关羽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头顶的青瓦似乎都在发出响声,赵累额头冒出了汗珠,想劝又不敢劝,只得唯唯喏喏的退了出来。关凤想上去叫住赵累,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好象粘在了地上似的挪不开步子,嘴也像是被鱼胶粘住了,发不出声音。
关羽气犹不消,猛地的一转身,手臂横扫在楹柱上,楹柱发出一声呻吟,一阵猛烈的摇晃,几片青瓦摔落在地,砸成碎片,把刚刚走进来的主簿廖化吓得一激零。
赵累出了门,十分惭愧的对张承拱了拱手,委婉的把关羽的意思说了一遍。张承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意外,他只是说去成都,并没有说要提亲,这关羽就一口回绝了,连个关传也不给办,这似乎也太霸道了吧?一个臣子,居然敢阻拦盟友的使者,这是什么臣子?
张承正准备再请见呢,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孙绍却沉下了脸,走上前去,似笑非笑的看着赵累:“赵大人,刚才那一声吼,便是你家将军吗?”
赵累看了孙绍一眼,直起了腰,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一个嘴上没长毛的小子,还是个副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他还没有发作,孙绍却又冷笑了一声:“孙绍不才,忝为孙家不肖子,敢向关将军请教。步战、马战,武艺、经学,一概由关将军指定,孙绍来者不拒。”他一把扯到了身上的大氅,手臂旋了几下,便卷成一团,扔在阶下帅增的怀里,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关家有什么样的虎女,敢如此藐视我孙家的儿郎。来人,给我在襄阳城里喊一圈,就说孙家的犬子来向万人敌关将军讨教来了。”
帅增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仅赵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张承都愣住了,那些江东士卒也傻在那里。孙绍大怒,转身再次大吼了一声,那些士卒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喊。赵累想拦都拦不住,他连忙看向张承,却见张承已经面无表情的让在一边,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