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虽然知道这次任务不寻常,可是他也没有看得太严重。在他看来,这次出使向关羽提亲,只是孙权在面对曹艹的压力时要稳定西线的一个策略而已。实际上有大江天险,再加上曹军的水师实力和东吴相差甚远,江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孙权之所以没有自信,和去年那场大战有莫大的关系——江东的君臣都被张辽打破了胆。
大军压境,偏偏西线的主将鲁肃又病了,不管是谁都难免会精神紧张,如果能和关羽联姻,那么西线无忧,孙权就可以尽量的多调兵马赶到建邺作战,而且精神上又多了盟友,少了一个敌人,士气会有所提高。
仅此而已。
这便是张承的看法,所以他虽然希望这次出使能成功,但是也不是说非成功不可,就算不成,他觉得只是对他个人影响较大,但对战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是现在孙绍一分析,把这件事直接提高到统一天下的高度了,张承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十分沉重。
与此同时,他也赞同孙绍的看法,吕蒙虽然战功赫,但是在眼界上,不仅和周瑜不能比,他和鲁肃都不能比。
到底是武夫啊。张承暗自叹了口气,心情沉重。
张承心情沉重了,孙绍心情就轻松了,自从发了那一次感慨之后,他再也不多说什么。他知道张承是聪明人,只要给他开个头,他自己会去想,自己是个半吊子,偶尔说一说还行,真要细说,自己那点先见之明大多是没有足够的证据的,历史偶然太多,以结果推测原因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历史还是不是那个历史。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孙绍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除了向张承讨教疑难之外,他一直在埋头苦读,其认真程度连张承都十分钦佩。左氏春秋二十余万言,记载从隐公到哀公的十三世,一般人读经,也就是通章句,理文义,然后去探究其中的深文大义,可是孙绍却是下死功夫,每一卷都先背,文字背熟了,再一句一句的串讲。开始张承觉得这样没有必要,可是慢慢的他不这么想了,因为他发现在讲解的时候,孙绍不仅可以抛开书讨论,而且每提到一句,孙绍都能将他相似的地方信手拈来,请张承比较分析。张承在左传春秋上下了二十几年的功夫,当然不会被孙绍难住,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孙绍这种背书的办法看起来笨,实际上却事半功倍,卓有成效。
“奉先,你的进步很快。”
孙绍笑了笑:“我只是入门,充其量到了中庭,还没有登堂,更谈不上入室,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顿了顿,又问道:“仲嗣兄,我怎么觉得这春秋大义,和虚掩的门一样啊。”
张承一愣,不知道孙绍怎么突然有这个比喻。
“主人不在家,门掩着,挂着锁,却没有扣上。君子见了,自然知道主人不在,不可自入。可是小人见了,却直入其室,席卷其财而去。春秋大义,难道不是那把挂在门上的锁吗?”
张承愕然,张口欲辩,却又觉得孙绍说的依稀有些道理,不知从何辩起。
“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孙绍笑着又说了一句:“可是有汉以来,精通春秋的乱臣贼子也不少啊。王莽篡位,那么多的大儒劝进,他们那些圣人经义都学哪儿去了?”
张承的脸变得十分难看,犹豫了片刻,开始引经据典的和孙绍辩论。论经义,孙绍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败下阵去,但是他不屈不挠,屡败屡战,不断的提出新的观点。旅途寂寞,张承倒也不反对有人跟他对阵,两人唇枪舌剑,说得兴高采烈,时而横眉怒目,时而相视而笑。
“大人,前面有船。”站在舱外的曹根忽然叫道。
张承和孙绍对视一眼,连忙出了舱。眼下还在江东的势力范围以内,应该不会有危险,可是现在水贼、山贼都很多,真要碰上打劫的也不是不可能。张承不敢怠慢,立刻吩咐戒备,五十名士卒迅速即位,艹弓上箭,严阵以待。
宽阔的江面上,一艘大楼船远远驶来,顺风顺水,速度极快。靠得近了,船更显得庞大,高高的船舷上有如城墙一般的竖着女墙,一排排穿着精甲的士卒持戟而立,人数虽然不多,可是气度森严,如临大敌。几架巨弩上着如长矛一般的铁箭,寒光闪闪的箭头直指孙绍他们所在的船。第三层的舱顶竖着一杆大旗,随风呼啸。
“是横江将军。”张承笑了。
孙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第三层船舱上,一个中年人凭栏而立,身后站着几个剽悍的武士,虽然离得远,看不清面目,可是那种威风却是扑面而来。
“久闻鲁横江治兵有方,今曰虽然仅见一斑,即可想见当然。”张承叹惜了一声,又有些好奇的说道:“只是他向来自负,不肯下人,今曰何以亲自来迎?”
孙绍笑了,打趣道:“仲嗣,依我之见,想必是志同道合之意吧。”
张承略一思索,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笑着点点头:“想来也只有如此了。”
两人说话之间,楼船已经慢慢停住,一个士卒大声叫道:“前面可是前往南郡的使者吗?”
曹根大声应道:“正是使者。”他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可是这一喊,却让孙绍吃了一惊,楼船上是顺风,他们是顶风,可是曹根的声音宏亮,中气十足,竟似不受风的影响一般,楼船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随即伸出了长钩,将他们的入舫船拉到楼船旁,船舷上打开一扇门,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笑脸相迎:“林直奉将军令,有请二位使者登船共话。”
张承和孙绍上了楼船,随着林直上了三层,近距离的看到了鲁肃。一看之下,顿时腹诽了老罗两句,眼前这个鲁肃哪里是一个老好人,他虽然面带病容,可那双眼睛的杀气比吕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大概有七尺五寸左右,在旁边几个彪形大汉的衬托下并不显得高大,但是那种带着三分傲气的神态,却无时不刻的在提醒孙绍,眼前这位不是什么老好人,这绝对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猛人。
“久不见张公,他身体可好?”鲁肃露出了一丝微笑,缓步迎上前来,拱手施礼。
张承见鲁肃向他的父亲问候,十分意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施礼:“有劳将军挂念,家父身体安康。”
鲁肃笑了笑,伸手引他们入席。甲板上摆了四只漆案,杯盘齐全,鲁肃入了主席,张承和孙绍入了客席,林直在一旁相陪。鲁肃看了孙绍一眼,微笑着说道:“校尉,我这里可没有新酒,只有用些许淡酒招待了,还请校尉莫要嫌弃。”
孙绍欠身一笑:“君子之交,淡淡如水。能与横江一遇,得见将军尊颜,孙绍已欣然而醉矣,又何须烈酒哉?”
鲁肃愣了一下,放声大笑:“校尉颇有乃父之风,豁达过人,见之令人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