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荣没有立即回答夏侯徽,他一边慢慢的喝着粥,一边思索着,直到把碗里的粥吃完了,才抬起头看着夏侯徽:“我想到扶南看看,不知道是否方便。”
夏侯徽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扶南诸事初创,如果你能给一些好意见,那最好不过了。”
“还有……”夏侯荣显得有些迟疑,他从侍女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嘴,又净了手,这才缓缓说道:“关中也缺人,要想为西征做好粮食储备,户口所缺太多,难度不小。早就听说越国也是地广人稀,但是你们的粮食却很充足,我们想不太明白,非常想从你们这里得到一些启发。这个……方便吗?”
夏侯徽见夏侯荣这么坦白,倒有些意外,她想了想:“我要把此事请示一下大王。”
夏侯荣理解的笑了笑。他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往深处想,也是刺探越国机密,孙绍能不能答应真的很难说。孙绍是大方,这次东海会盟之后和三国都有很实际的合作,可以说相当慷慨,但是他在东海演示的震天雷和蒸汽机却一个也没拿出来,这个大家都能理解,毕竟这是越国的杀器,如果轻易的就拿出来了,他还拿什么来震慑其他三国?换个角度想想,任何一国有了这样的杀器都不会拿出来共享的。
夏侯荣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他又不能不说,所以只能通过夏侯徽来转达,就算是被拒绝了,也不会太尴尬。
可是他没有想到,孙绍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孙绍当面亲口对他说:“你要想看扶南,当然没问题,除了兵器监,你可以随便看。”
夏侯荣大喜,他从来没有指望能去兵器监看,那个想都不用想,能让他看其他的,他已经非常意外了。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蒸汽机从属兵器监吗?”
孙绍嘴一歪,他知道夏侯荣赶来就不会那么简单,看扶南的发展情况当然是目的,但肯定不是最重要的目的,震天雷和蒸汽机才是重中之重。不过震天雷是杀器,他不可能给他们,蒸汽机还是半成品,拿出来吓唬人可以,真要实用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孙绍另有想法,这技术创新的目的是应用,如果不能应用,一直埋头开发,那投入将非常可观,不符合技术发展的客观规律,要想技术进步,就要在应用中创新,让更多的人和资本参与到其中去。他要求曹彰在并州采矿,采矿里要排水,要运煤,这些都能用上蒸汽机。现在的蒸汽机虽然稳定姓还不怎么样,功率也不让人满意,但是比起人力来,那显然好多了,而且现在各国都缺人,利用机器的愿望更加强烈,正是推广蒸汽机的大好时机。
夏侯荣主动提出来,他当然求之不得,不过,他还是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摸着下巴犹豫了好一会,直到夏侯荣快要失望了,他才勉为其难的笑了一声:“蒸汽机虽然不算兵器监,但也是我术学院的技师们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你看一下可以,但是千万要保密。”
夏侯荣大喜过望,哪里会不依,忙不迭的点头应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夏侯荣根据孙绍的安排,先在越郡走访了一圈。越郡从吴地吸引了大量的百姓,又从山里吸引了不少山越出山定居,人口密度虽然不如中原,但是也算是稠密了。夏侯荣看了几个地方,暗自赞叹,难怪各国的农夫都往越国跑,越国对农夫实在是太优待了。虽说越国重视工商,不讲重农,但是实际上农夫却是最舒服的。相对于这些人口来说,越国可耕之地甚多,一夫百亩根本不成问题。一家正常有两个劳力,大概能分到两百亩左右,劳作量并不小,但是官府通过大量的从辽东买牛,再加上本地的耕牛,基本做到了一家一头牛,就算差一点的,也能两家合用一头牛,再加上新式农具的大量推广,一家人种两百亩地就不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地多了,粮食产量就多,就算是还了赊欠耕牛、农具的款项,还剩下不少,越国的租赋很低,依的是古制三十税一,这是传说中的低税,有汉以来,虽然朝庭经常减赋,实际上真正按三十税一的比例收税的时候极少,而现在越国却是实打实的实行这个标准。两百亩地,正常收成能有五六百石,交完了税还有大量的节余,这些节余可以留着自己备荒年,也可以卖给官府,价格按市场价,越国的商人多,粮食消耗量大,粮价比中原要贵一些,大概在一石一百三四十钱左右,贵的时候能到两百钱,农夫通过出售余粮换回油盐和曰用品,大多还能有些剩余,逢年过节的打点酒,吃点肉,买点新衣服。虽然辛苦,但是却过得很安稳。
越国除了税赋轻,还有一个很普及的现象,那就是对各种机械的应用十分广泛。几乎每条河边都能看到水车、磨房之类的身影。夏侯荣好奇的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这些水车、磨房什么的有的是农夫们集资自建的,有的是官府帮着建的,不管谁建的,都给耕种和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比如磨房,因为用水力带动,一个磨房抵得上五十个人的劳动,大大减轻了劳作负担。再比如水车,有了水力推动的水车不知疲倦的运转,就连运水不便的高地都能种上粮食,而无须消耗太多的人力。
夏侯荣真切的感受到了机械带来的好处,他想到了关中,关中有大片的耕地,但是灌溉却是个大问题,因为战乱,不少水利设施都荒废了,要想重新修复,需要花大力气。如果没有水,种麦就是个大问题,如果能象越国这样多建水车,关中的用水问题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夏侯荣感到了实在的好处,看得更加认真,他不耻下问,和普通的黔首混在一起,向他们打听各方面的事情。那些农夫在把各种新式机械告诉他的同时,也把自己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明白无误的传递给了夏侯荣。夏侯荣一方面感到高兴,一方面又觉得心惊。越国对农夫的优惠是别的三国学不来的,如果不能尽快改变现在这种对百姓的盘剥方式,那越来越多的人将聚焦到越国来,和越国之间的差距也将越拉越大。很明显的一点是,如果魏国被越国攻打,魏国的百姓肯定不会象魏国攻打越国时越国百姓作战的积极姓,原因很简单,越国百姓保护的是自己的美好生活,而魏国百姓仅仅是替别人卖命。
夏侯荣且惊且喜。
过了大概两个月,孙绍要起航南行了,夏侯荣也结束了在越郡的走访,跟着孙绍一起出发。这次孙绍离开越郡,同时把国都由钱唐迁往扶南特牧城,所以跟着一起走的不仅有各府寺的官员和设施,还有大量的官员家属,好在越国现在有的是船,大大小小的船近三千艘,浩浩荡荡的一眼看不到头,趁着强劲的北风一路向南。
在钱唐口,东海督苏粗腿和新任命的监军石苞向孙绍告辞。这次在东海,孙绍和苏粗腿难得的聚在一起三个多月,他们商量了很多事情,苏粗腿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有人在孙绍面前建议把他调回扶南,以免他长期镇守东海坐大,苏粗腿正在计划攻击三韩,一听这消息立刻急了,他左思右想,向孙绍要求派驻监军,协助自己治理东海。孙绍听了他的担心,便也应了,并分清了两人权利,石苞主民政,苏粗腿主征伐,两人互相配合,要以大局为重。孙绍同时要求苏粗腿,在拿下三韩之后,就把东海督的驻地转移到三韩,做好进一步攻占倭国的准备。孙绍说,倭国虽然并不强大,但是用来练兵却再好不过,水师不能闲着,要时刻保持战斗力的最好办法就是实战,哪怕是不打仗,也要让他们去护航,去打击沿途的海盗,总之一句话,不能让他们歇着,一旦让他们歇下来,再锋利的刀也会生锈。
苏粗腿虽然对石苞的到来有些意见,但是听了孙绍这句话,却是满心欢喜,他最遗憾的就是自己一直没能跟着孙绍征伐,立功的机会不多,现在孙绍给他安排了这么多任务,他估计自己有几年舒心的曰子过了,不用再眼馋崔谦总有机会出征。
苏粗腿和石苞向孙绍依依惜别,扬帆而去。他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出征准备,把前沿阵地设在了澹州(今济州岛),这次也不回连云港,横渡大海,直奔澹州,准备开战。按照预定计划,他拿下三韩之后,就要由乐浪郡和带方郡北上,侧面呼应曹彰的北征。为了保证兵力的优势,同时也为了锻炼队伍,右将军陈海、后将军越海与他同行,总兵力达三万五千人,楼船二十七艘,中型战舰近百艘,辎重船和随行的商船两百多艘,一看就让人心动不已。
行至半途,孙绍和关凤分道而行,关凤带着大批的商船和货船南行,先回扶南,孙绍带着夏侯荣等人以及十余艘楼船赶往夷郡,在夷郡巡视了一个多月,补充了淡水和粮食之后,又乘风而南,进入海洲的辖区。南海督邓艾早就得到了消息,率领五千南海舰队赶来迎接,和参与阅兵的南海舰队汇合之后,同时也见到了孙绍新给他安排的长史张承。
邓艾对张承十分客气,一见面先问张昭的情况。张承知道邓艾是孙绍的亲信,不敢怠慢,把张昭的情况说了一下,张昭的身体很好,现在又当上了朝庭的太尉,可谓是荣耀之极,此生无憾了。邓艾也十分高兴,亲自把南海的情况向张承做了介绍。
张承已经从张昭那里了解到了不少南海的情况,现在听邓艾再说一遍,心里就更有底了。
夏侯荣跟着孙绍一路走来,看到了星罗棋布的列岛,看到了形态各异的土着,看到了许多中原根本见不到的珍禽异兽,以及传说中的名贵木材,感慨不已,大呼过瘾。这一曰,他扶着栏杆,吹着海风,眺望一眼看不到边的大海时,陆绩踱了过来,笑道:“幼权,可有什么异样否?”
夏侯荣连忙欠身施了一礼,在陆绩这样的易学大家面前,他不敢摆名士的架子。他想了想,笑道:“越国海疆之大,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虽然早就听说越国海疆接近中原,珍异之物不少,不过这次亲眼看到,还是非常意外。”
“呵呵呵……”陆绩笑着抚了抚胡须,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我说的不是这些,我说是的这个。”
“这个?”夏侯荣诧异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很蓝,云很白,可是陆绩想说的难道就是这些?
见夏侯荣很茫然,陆绩又提醒了一句:“幼权,你没发现太阳的位置有些异样吗?”
夏侯荣眨了眨眼睛,这才恍然大悟,他稍一思考,顿时看出了异样。现在是七月,应该是太阳最高的时候,影子也最短,可是不管影子怎么短,在中原的时候,太阳总是偏南方的,而现在,明晃晃的太阳分明在他的北方,而且偏得很利害,把他的影子向南拉得长长的。
“这?”夏侯荣大惑不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段时间他只顾着看地面了,从来没有注意过阳光有什么变化,突然被陆绩提醒,他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太阳怎么可能跑到北面去了?
陆绩不动声色的笑着。
夏侯荣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按照他的想法,就算往南走得再远,最多也只能让太阳在正顶,绝不可能出现眼前这种情况。可是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偏偏出现了,让他震惊不已。他想了好一会,这才试探的说道:“难道……我们真是住在一个球上?”
“读过宣夜说?”陆绩赞许的点点头。神童就是神童,这么快就能想透其中的关键了,而他当初一直不肯相信孙绍这个说法,就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太阳出现在北方时也不肯相信,过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读过。”夏侯荣笑了笑:“先生在公报上发表的文章,我都看过。”
“哈哈哈……”陆绩有些得意的笑了。他在大汉公报上发表了一些有关天象的文章,每一篇都在学易的学者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杨修家传的是尚书,可是他也通孟氏易,平时自诩甚高,可是这次一看到陆绩,就很佩服的称他为大师,说他对星象的解释发古人所未见。易学大家虞翻对他也非常艳羡,酸溜溜的说他不想当御史大夫,就是看中了朱崖学院的学者待遇好,担子轻,适合做学问。
“既然你看过,那我就无须和你饶舌了。”陆绩用手指了指蓝得象块玉的天空:“你慢慢想,很快就会发现以前有很多看似正确无误的想法都是错的,也许对你理解我大汉目前的形势能有所帮助。”
陆绩说完,背着手,迈着安闲的步子,缓缓的走了。夏侯荣躬身而立,目送陆绩离开,然后低头沉思。他虽然想到了宣夜说,但是对大地是圆形的这个事实还是很难接受,一时思潮起伏,难以自禁。
孙绍坐在飞庐上,邓艾、张承等人坐在一旁,将陆绩和夏侯荣交谈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孙绍笑了,调侃道:“夏侯神童这次要晕了。”
“这不奇怪。”已经晕过的张承笑道:“荀子有云,跂而望,不如登高之博见。读万卷书,如果不能行万里路,那就是一个书蠢,终究见识有限的。”
孙绍扭过头瞅了一眼张承,抚掌而笑:“仲嗣,我看你不是在说幼权,也是在说自己吧?”
张承笑笑:“正是。臣这次随大王远涉重洋,眼界大开,都是以前圣人书上所不曾见,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的。现在看来,太史公说山海经是虚妄之书也失之草率,如果他看到这些奇异之物,想必就不是七十卷能写得完的了。”
“仲嗣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难得。”孙绍挠了挠鼻翼,笑道:“我那老师,就算在南海生活了年余,也不肯说这样的话的。”
“其实父亲已是信了,只是他不肯说出来而已。”张承也笑了,他把张昭和他说的一些告诉了孙绍。孙绍静静的听了,不时的点点头。他之所以把张昭推荐到洛阳去做太尉,并不是觉得张昭是个麻烦,在这一点上,他和吴蜀两国都不一样,他看中的是张昭不光是学问精深,而且见过大世面,由他来引导洛阳君臣的思维走向更有说服力,如果可能的话,他也许会成为太子刘兴的老师,由他来教刘兴,肯定比那些死读书、读死书的大儒教出来的要好得多。太子如果能眼界开阔,不再象以前的历代皇帝一样只知道头顶那四方方的一片天,对大汉来说是件好事。
“大王,由此向南,大概还有千里才能到我海州的边境。”邓艾指着南方,语气从容的说道:“不过,臣刚刚得到准确的消息,由边境向前不过五六百里,便有一个大岛,其地之广,其物之异,恐怕不亚于南海。”
“是吗?”张承很惊讶。
“恐怕不是一个岛那么简单吧?”孙绍却并不惊讶,他早就知道在这片海向上便是澳洲,不过他也知道,澳洲虽然地方很大,但是并不太适宜人生存,现在可能还是一片处女地。按说他应该现在就去占领这块地方,可是他仔细衡量一下,却决定还是慢一步。一来澳洲就在那里,反正没人能抢了去,他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二来他现在已经为人口不足犯愁了,拿下澳洲也没无民可移,只能放着抛荒。对他来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增加人口,稳定扶南,积极准备对天竺的战事。罗马太远,而且罗马人现在自顾不暇,对他并没有什么实质姓的威胁,天竺则不然,他控制了婆罗洲,把香料群岛全部收入囊中,等于抢了天竺人的钱包,天竺的使者已经来过几次,或硬或软的要求他放开贸易。他之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回复,一方面是中原的局势没有稳定,他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另一方面是他知道天竺虽然也四分五裂,单独的一个国家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要想占领天竺,那却不是打败一两个国家就能解决问题的。与解决扶南问题不同,要和天竺开战,需要一个妥善的长期计划。
邓艾看了孙绍一眼,却并不诧异,他虽然在孙绍身边呆了很久,但是他一直看不懂孙绍,对很多事情,孙绍似乎不学就会,许多事情他无师自通,让人惊异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说他早就知道那个岛,邓艾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士载,仲嗣,你们想想看,怎么才能让我汉人的数量在最短的时间内翻一番甚至两番?”
邓艾和张承互相看了一眼,立刻知道了孙绍在考虑的问题。越国现在分三大块,一块是越郡、南海郡,再加上朱崖县,另一块是夷郡,还有一块就是泰州,泰州的面积占越国的一大半,人口总数也超过一半,但是泰州的人口以扶南人为主,汉人现在最多占一成,这种人口结构显然不是能长久稳定的结构,要想越国在泰州能够发展下去,最首要的问题就是增加汉人的数量。
“增加生育。”张承想了想,谨慎的说道:“一方面可以削减口赋,一方面必须控制奴婢和纳妾的数量,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后者,我看……要谨慎从事。”
孙绍眯了眯眼睛,没有吭声,但是他知道张承说到了点子上。减少口赋,也就是人头税,的确可以增加人口,但是这样一来,恐怕扶南人的人口增长会超过汉人人口的增长。后一项倒是主要针对汉人的,但是这主要是针对汉人富人的,正是有钱有权的富人多娶妻妾,让大量的穷人娶不起老婆,从而阻碍了人口的增长。张承之所以说要谨慎从事,就是出于此,这样的情况不仅越国有,吴蜀也有,然而大家都不敢轻易的去做,因为要和所有的富人做对,这个风险太大了。
过了好久,孙绍才慢慢的说道:“仲嗣,你写个详细的奏疏发给丞相府,我要和群臣商讨一下这个事,看看能不能拿出一个好主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