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人的表演十分成功,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轰动,半个时辰转瞬即过,观众们意犹未尽,还围着他们不肯离去。那个领头的大个子开心得合不拢嘴,几乎能看到后槽牙,他用生硬的番禺土话发出邀请:“明曰君再来。”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再在喝茶的孙绍一口水喷在了诸葛恪的脸上。诸葛恪一脸愠色,又不敢发作,只好偷偷的转过头去,自己把水擦掉。
这句话这怎么这么耳熟呢?似曾相识啊。孙绍顾不上去诸葛恪有什么意见,对看得如痴如醉的孙尚香等人笑道:“好看不?”
“好看。”孙尚香连连点头:“那夷妞的腰真灵活,象条蛇似的。”
“咳咳咳……”孙绍再次咳嗽起来。
“夫君,他们明天还演吗?”关凤看着退场的杂技团,有些兴奋的问道。
“演,你没看那个夷佬眼珠子发亮吗?”孙绍拉着关凤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谁跟钱过不去啊,他们在番禺哪有这么好的生意。”
孙绍一点也没有说谎,番禺人虽然多,可是谁家没有家记?这种夷人的玩意,偶尔看看也就罢了,天天看也就那么回事,这里不一样,茫茫大海,你根本找不出第二种娱乐,一边看夷人耍把戏解旅途寂寞,一边交结朋友沟通信息,这多好的事情啊。
“那可太好了,这些人的音乐可好听了,我喜欢。”关凤抚着肚子,眼睛闪闪发亮:“我觉得宝宝好象也喜欢呢,那什么一响,他就在踢我。”
“这么说的话,明天不能让他再演了。”孙绍一皱眉,沉下了脸,关凤和孙尚香听了都有些诧异,又听到孙绍担心的说道:“别把我儿子累着。”
“且——”孙尚香拉长了声音,不屑的说道:“你们俩生出来的儿子会累着?”
“好啦好啦,姑姑,去换衣服啦,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关凤强忍着笑,拉着孙尚香走了。
孙绍满脸笑容的走下飞庐,正看到沈玄一脸郁闷的看着渐渐散去的观众,听到楼梯响,他抬头看了一眼,连忙站直了身子:“将军。”
“怎么,不高兴啊?”
沈玄点了点头:“这些夷人坦胸露腹的,有伤风化,将军似乎不宜让他们呆在船上。”
孙绍好笑的打量了他一眼:“那依你之见,明天去给他们讲诗经还是讲春秋?再不然,你给他们演奏韶乐?”
沈玄一愣,有些愕然。这帮人不是目不识丁的士卒,就是只知道算帐的商人,给他们讲诗经、春秋,不是污辱圣人吗,还韶乐?我自己都没听过。他听出了孙绍的意思,咂了咂嘴,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默默的跟在后面。
“这些人就是最普通的庶民,你还能指望他们有什么高雅的享受?不就是开个心,图个乐吗,哪有那么严重,还有伤风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建邺那些贵人们都在干什么事?士燮那个老东西,春秋学得好吧,都八十多了,还找三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姑娘陪着呢,他还站得起来吗?”
“可是……”沈玄不甘心的又想辩解。
“可是什么?”孙绍打断了他的话,眼睛一瞪:“准你三妻四妾,不准人家看看女人?你老实交待,家里通房丫头有没有沾身?”
沈玄哑口无言,象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哪个身边没有几个漂亮的侍妾?倒是象孙绍这样的反而不多见。他张了张嘴,觉得和孙绍没什么道理好讲,只好忍气吞声:“将军,快走吧,宴会要开始了,客人们都等着呢。”
孙绍哼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没长年在海上漂过,不知道那种苦闷,普通人哪有带侍妾的实力?看看女人,解解眼馋罢了,至少不会憋出病来。我觉得这样挺好,你到了建邺之后,提醒我向至尊要一些官奴婢,最好是那种有官家背景的女子,能精通歌舞的最好了,养上几批。”
“喏。”沈玄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
宴会规模并不大,除了孙绍一家和几个亲信之外,就是请来的几个客人,有水师的军官,也有商人中实力比较强的,大家一起吃饭,说说笑笑,虽然不如看演出那么热闹,却优雅了许多,俨然一副上等人的派头。军官也好,商人也好,都是文人雅士看不起的下等人,现在能和孙绍坐在一起喝酒吃饭,一个个也矜持了不少,脸上都有些得色,虽然在沈玄这样的人眼里,孙绍根本不是什么上等人,孙家也是没品位的寒门,但在这些人的眼里,毕竟是上等人了。
菜的花式很不错,客人们吃得十分入口,又十分纳闷,水师的军官也好,商人们也好,大多对吴地的菜和交州的菜都很熟悉,但是今天的菜既不是吴地菜,也不是交州菜,口味很不错,就是吃得有些糊涂。他们不好意思问,只能暗自留心,准备回去再问别人。
孙尚香吃得满嘴生香,胃口大开,肚子都有些撑了,还犹自不知足,她回舱之前,拉着孙绍问道:“这究竟是什么菜?我怎么从来没看过?”
“王宫里的菜,你当然没看过。”孙绍含笑答道,有些小得意。
“王宫?哪个王宫?”孙尚香眼珠一转,忽然有些担心:“我说阿满,你和曹艹走远些,二郎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他疑心重着呢,你可别学孙辅惹祸上身。”
孙绍心中涌过一道暖流,这个姑姑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是这根弦还是绷得很紧的,时刻为他着想,让他提防孙权。孙尚香说的孙辅是她的从兄,建安五年,孙策去世的时候,他是平南将军,持节领交州刺史,当之无愧的一方重将。因为对孙权没信心,趁着孙权出巡东冶,他写信给曹艹,结果被孙权知道了。孙权赶回东冶,装作不知情,和张昭一起去见孙辅,只说了一句话:“你活得不耐烦了?”就把他幽闭了,然后把孙辅的实力瓜分一尽。两年之后,孙辅就郁闷死了。
“姑姑放心,不是魏王宫的。”孙绍感激的笑了笑,“是林邑王宫的。”
“林邑王宫?”孙尚香放缓了脸色,却还是有些诧异。
“嗯,是曰南郡南面的一个小国,其实还没我们吴郡大呢,我一个手下的母亲是林邑国的贵人,身边有一个当年宫里的厨子,被我要了过来。前几天是准备食材去了,所以你们没见着。”
“原来如此,那就好。”孙尚香点点头,恢复了轻松,一抹嘴:“我上去陪凤丫头说会儿话,再吃点水果。”
孙绍苦笑了一声,孙尚香赖着不走,他这个时候也不好进去和关凤腻在一起,只好出来晃晃。帅增和另外一个亲卫马恢跟在后面,三个人在宽大的甲板上慢慢的散着步。海风轻拂,浪花朵朵,拍打着船腹,发出哗哗的声音。楼船巨大的体积有效的减少了摇晃,在这种风力下,基本感觉不到船体的晃动。
“少主,我看这上面可以骑马了。”帅增轻声笑道。
“骑马?一个冲锋就掉海里去了。”孙绍撇了撇嘴,打量着自己的座船,忽然说道:“你们看这样的艘能装多少马?”
马恢目测了一下:“这么大的船如果不是战船,主要用来装货的话,应该能装到一百五十匹,战船上因为战士多,所以空间有限,一船只能装三十匹,少主这艘船上人少一点,应该可以装到七八十匹左右。”
“这么说的话,如果到辽东贩马,我们必须得准备大船才行啊。”
“那是肯定的。”马恢笑道:“到辽东贩马可不容易,必须要在曹艹控制的范围内停靠。如果他们知道少主运的是战马,肯定不会让少主通过的。”
孙绍笑了笑,没有说话。马恢是当年跟着关羽从徐州过来的人,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他说的没错,虽然他手上有曹艹给的通行证,但是曹艹不会让他去运马的,那可是曹艹的致胜武器之一。要想贩马,就得另外打通航道。
他知道海中有航道从长江口可以直往辽东半岛,但是这个时代还没有人这么干,要想从大海里航行,必须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就必须能在茫茫大海中能准确的定位,这需要有精通天文星象的高人才行,他只知道大致原理,但是对星星他是两眼一抹黑,勉强能知道北斗七星的位置,要想靠这点本事定位,那可差远了。
可惜的是,他派沈玄去向孙权请求调虞翻或陆绩去交州,孙权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两人到现在也没看到影子,估计是没戏了。
“什么人?”帅增忽然喝了一声,喀嚓一声拔出了刀,拦在孙绍面前,眼睛死死的冲着前面的一杆桅杆。马恢跟着也反应过来,转过身,护住了孙绍的后背。紧接着,不远处值勤的亲卫就向这边赶了过来。嚓嚓几声,长刀出鞘,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甲板上就杀气腾腾,如临大敌。
“是……是我。”一个怪怪的声音从桅杆后面传出,紧接着,一个发抖的身影被一个强壮的亲卫给推了出来。孙绍定睛一看,居然是大秦杂技团里的那个舞女,只是现在已经换上一身交州常见的夏服,猛一看,除了个子高一点之外,和大汉人真没有太多的区别。
“你在这儿干什么?”见是女人,帅增松了一口气,收回了刀,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我……我借着灯看点东西。”那个舞女指了指桅杆上吊着的灯笼,胆怯的看着孙绍等人,低下了头。
“时间不早了,回你们舱里去,上面是你们来的地方吗?”帅增严厉的告诫道:“当初跟你们说好的,天黑之后不准到处乱跑,要不然就把你们赶下船。快回去。”
“是,将军。”那个舞女如释重负,转身就走。帅增这才转过头,对孙绍笑道:“少主,是那个跳舞的夷女。”
孙绍却没有应他,他眼睛盯着桅杆下的甲板,帅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勃然大怒:“这些夷人真是不懂规矩,这崭新的船居然乱画,少主歇怒,我这就去把她找来,让她搞干净。”
“你去把她找过来,可是态度要好一点,不要吓着她。”孙绍挥挥手,头也不抬的在那个图形旁蹲了下来。帅增有些诧异,可是见孙绍看得入神,只好匆匆的去了。孙绍蹲在甲板上,打量着那个似乎是渐开线的螺旋线,眼睛灼灼有神。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可是他相信,这个图形绝不是随手划一下的,因为太规整了,画这个线的人似乎经常画,线条很流畅,看不出一点生涩。
时间不长,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帅增怒气冲冲的带着那个舞女回来了,舞女的后面,跟着那个大个子杂技团团长,孙绍和他见过一面,只是名字太长,他记不住。
“将军,将军,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大个子一见面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生硬的话语中透出的是极度的惊慌:“是小人没管好,小人一定把船擦干净,一定擦干净。”说着,伸出袖子就去擦船板上的那个图。
“等等。”孙绍来不及反应,一脚踩在他手臂上。马恢以为他发火了,抡起刀鞘就是一下狠的,打得大个人一声惨叫。那个舞女惊叫一声扑了上来,泪如泉涌,哭喊着,说的却是他们自己的话,孙绍是一句也听不懂。她伏在大个子背上,冲着孙绍连连磕头,磕着船板咚咚响,没两下额头就流了血。
“你们太莽撞了。”孙绍皱了皱眉,拦住了马恢,一把抓住那舞女的手臂,指了指那个图,一字一句的问道:“这……是……什么?”
那舞女脸上流着血,惊慌失措,见孙绍抓着她的手臂,紧张得牙齿咯咯响。倒是那个大个子冷静一些,他见孙绍的脸上并没有怒气,只是指着那个图形问,连忙摇了摇舞女,说了几句夷语,那女子这才回过味来,叽哩咕噜说了两句,见孙绍一脸的茫然,又连忙用番禺话说:“阿……阿基……米……米德……线。”
“阿阿基米的线?”帅增和马恢互相瞪着眼睛:“阿阿基米是谁?”他随即又恼了:“你个蛮夷不老实,分明就是你画的,还赖什么阿阿基米。”
“滚一边去。”孙绍手一抬,挡住帅增高高举起的拳头,眼珠转了两下,忽然惊喜的说道:“你是说,阿基米德?”
“啊?啊,啊。”那个舞女愣了一下,连连点头。
“靠。”孙绍拍了拍额头,眉开眼笑,他弯腰扶起这两个大秦人,拱拱手,手一伸,非常客气的笑道:“请到里面谈。”
那两人吃惊不小,互相看了看,只好小心翼翼的跟着孙绍进了他的会客室。孙绍让人上了茶,端来一些点心,又让帅增找来了医匠,给那个舞女清洗了额头的伤口。忙完了这一切,他才拿出一张纸摊在那个舞女的面前,将自己画画的炭笔递了过来:“你,再画一个阿基米德线。”
那舞女接过炭笔,摸了摸那张纸,觉得十分可惜。她在番禺时见过这种纸,但是太贵了,根本不是她能买的。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有钱,因为他手里还有厚厚的一迭这样的纸。
她定了定神,很快在纸上重新画出了那个曲线,又添了一条直线。把其中一部分涂成黑色,最后推回孙绍面前。帅增和马恢看着这个奇形怪状的图,一头雾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少主为什么又看得这么入神。但是凭着他们对孙绍的了解,知道这肯定不寻常,要不然孙绍不会这么兴奋。
其实孙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阿基米德是希腊的大科学家,而这两个人从罗马来,知道阿基米德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什么意思?”孙绍看了半天,还是没看明白,只好虚心请教。
“这是阿基米德线,阿基米德说,用这条线画个圈,应该是这个黑色的三倍大。”舞女结结巴巴的说:“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孙绍眨了眨眼睛,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不过,他只是知道了这个阿基米德线的命题是什么,怎么证明,他还是一窍不通。他知道的是,不管眼前这个舞女的几何水平怎么样,他总算是接触到这个时代在另一个大帝国的文化了,虽然只是一点点。
“你是他什么人?”孙绍转过头对那个大个子说。
大个子抬起头:“我?我是她兄长。”
“你是他兄长?”孙绍哑然失笑,他见这个大个子一脸的毛,又黑又沧桑的,以为他是她爹呢。他笑了笑,又说道:“你们这些人里面,还有谁懂这个的?”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除了表演之外的任何本事都行。”
“除了她之外,还有……打仗的士兵,划船的水手,还有一个会做饭的。”
孙绍挠了挠头,换上一副笑脸:“你们吃晚饭了吗?”
“刚吃过,正准备睡觉。”大个子谦卑的笑道。
“把他们请上来,我请你们喝茶。”孙绍笑道:“没有问题吧?”
大个子欣喜的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说着,一溜烟的跑了。孙绍又对那个舞女说道:“你,还知道有什么这样的图吗?”
“我有一本书,上面有好多这样的。”
“那……能不能借我看看?”孙绍露出了狼外婆的笑容。
舞女打了个寒噤,紧张的点了点头,提着长长的裙子飞快的跑了,时间不长,那些大秦人全跑了过来,紧张中带着兴奋的站在孙绍面前,孙绍已经让人上了茶和点心,热情的招呼他们入座,又过了一会儿,那舞女象捧传家宝似的捧着一卷羊皮走到孙绍面前,小心的将羊皮摊开,上面全是字符和几何图形,孙绍也没时间去辨认,反正罗马文也好,希腊文也好,他都不认识,但是他一看那些几何图形,他知道,他捡着宝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