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胆子够大啊,敢抽棍子揍猪婆龙?”孙绍拍着敖雷的肩膀,十分满意的说。他真没想到这小子胆这么大,面对一帮海盗头子,居然抽出短棍就打,不仅那么海盗被他打蒙了,就连孙绍当时都有些傻眼。
“这家伙说话声音虽然大,可是眼睛老往别的地方闪,不敢看我,分明是个欺软怕硬的货,所以我就干脆打他打蒙再说了。”敖雷憨厚的笑着,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非常之纯洁,和刚才那个痛打猪婆龙的暴徒一点联系也没有。
“你有种。”赵袖冲着敖雷挑了挑拇指,这次出人意料的打破猪婆龙的水寨,却一个伤亡也没有,俘虏了五百多人,四十三条船,其中还包括两艘中型战船,可以说全是这个黑小子的功劳。不仅赵袖,几乎所有人都对敖雷的急智赞叹不已,眼神之中透出的佩服让敖雷美滋滋的。
猪婆龙被反缚双手,吊在桅杆上,脸肿得象猪头,挨了敖雷两棍子,眼睛都睁不开了。听着孙绍等人说笑,他肺都气炸了。自己虽然实力一般,可是在海盗里面也是有名号的,没想到今天阴沟里翻船,被人这么就给整锅端了。他恨那个黑小子,更恨那个白小子,要不是他冒充催命签,他哪里会这么大意。
一切都晚了。
卫旌等人看到浩浩荡荡的海盗船,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得意了一天一夜的崖门口水师官兵识相的闭紧了嘴巴,自己那点儿战绩跟人家一比,简直不好意思提了。
加把劲,下次也要打个漂亮仗。卫旌手下的军侯们互相看看,眼神复杂。
越来越壮大的船队扯满了风帆,直驶徐闻。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单行的商船,他们在对眼前的情景惊讶之后都羡慕不已,二话不说,交钱,加入护航的队伍,每条船三五百钱换一个安全的航行,简直太值了。
孙绍和卫旌一路走,一路剿灭海盗,那些多则三五百人,少则几十人的海盗团伙根本不是这些斗声高涨的水师官兵对手,不是束手就擒,就是望风而逃。好在两位大人也不赶尽杀绝,只对航道附近的海盗下手,保证商船的安全,太远了可没兴趣,也没时间。
从崖门口出发一个月后,徐闻港遥遥在望,这时候的船队已经有些过于庞大了,商船达到了六百艘,而护航的船队也达到了三百多,俘虏的海盗达到了两千人,卫旌已经开始担心能不能控制得住了,看到徐闻港的影子,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没有入港,孙绍和卫旌就见到了步骘派来迎接的官员,两人来到徐闻县令,见到了还是那张死人脸的步骘,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个是年近七旬的合浦太守士壹,他是士燮的弟弟,一个是五十多岁的徐闻令桓维,还有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交州水师合浦郡内负责人,伏波中郎将士洪,他是士壹的次子。
“奉先,子旗(卫旌),你们可把我吓了一跳啊。”步骘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斥候说来了一只近千艘船的船队,挂的是崔谦的战旗,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孙绍打量了一下众人的脸色,觉得有些异样,他看看步骘,刚准备说话,步骘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他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士壹等人上前见礼,特别是士洪,他看向孙绍的眼神特别复杂,既有些敬畏,又有些排斥。
步骘摆酒接风,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说了一通空话,表了一通决心,然后各自散去。士洪临走时还特地致意,邀请孙绍到他的县寺中赴宴,孙绍打了个哈哈,把他送走了。步骘刚才的神情显然有些怪异,他在没搞明白状况之前,不好多说什么。
“奉先,子旗,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进了书房,步骘叹了一口气,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显得有些忧心冲冲。孙绍沉默着,揣摩着步骘的心思,没有主动发问。卫旌却关切的问道:“府君,你到这一个多月了,进讨崔谦的战况如何?”
“不好,非常不好。”步骘摇了摇头,低着头,捻着须尖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倒是打了几个胜仗,缴获了大概三十艘贼船,六七百人,可是后来……后来就不顺利了。数次交手,我军不是在海岛之间迷了路,就是抵抗不住崔谦的攻击,大有折损,前后损失了一百多艘船,四千多将士。唉,损兵折将,我真是……真是惭愧啊。”
“损失这么大?”卫旌吃了一惊。
步骘十分惭愧,无奈的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实在的,要不是你们赶到,我真想退回去了。这仗没法打了,简直是被对手带着走,我们每一步好象都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不是扑个空,就是中了埋伏,士气大损,现在厌战的情绪很重,不仅士威的手下和士壹等人的手下消极怠战,就连我自己带的人都有了畏战情绪。”
卫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这一路仗打得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无法接受步骘现在的情况。他以前一直很敬佩步骘,觉得他的能力比自己强,可是现在步骘居然把一个占上风的战事打成这样,实在让他有些失望。崔谦有两百多条船,四五千人,在海盗里面算是最强大的,但是步骘有三百多条船,将近万人,而且装备都比海盗强,仅仅中型战船就有近百艘,还有三艘楼船,这么强悍的战斗力,怎么会输得这么难看?这还没算士匡等人的力量呢,如果再加上士匡的两千多人,步骘现在可是三倍于敌啊。
步骘的目光从卫旌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了孙绍的脸上。分别一个多月,孙绍显然沉稳了很多,坐在一边一声不吭,既不象卫旌这样沉不住气,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紧张的神色,显得非常平静。
“奉先,你可以有什么好的建议?”步骘淡淡的问道。
“我对情况不熟悉,哪能有什么好建议。”孙绍笑了笑,瞟了步骘一眼,又接着说道:“府君也不要担心,你虽然损失了一些,可是我们带来的船和人,完全可以弥补你的那点折损,战事还可以继续。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前面失利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只有搞清了原因,才可以对症下药,才能反败为胜。”
步骘点了点头,感慨的苦笑了一声:“真是天意弄人,奉先十五艘船出海,一路劈波斩浪,所向披靡,我带了三百多条船,却损兵折将,看来我真不是带兵的材料。”
孙绍摇摇头:“府君何必这么说,我们对付的是小股的海盗,实力悬殊,当然所向辄克,而府君对付的是南海实力最强大的海盗,难度不可同曰而语。再说了,如果不是府君牵制住他们,我和卫君怎么可能这么舒服的一路招摇过市?”
步骘淡淡一笑,示意了一下随从拿过海图,就是上次孙绍看过的那张,铺在案上:“我还是先把这里的情况对你们说一说吧。”
孙绍瞟了一眼那海图,忽然笑道:“府君,吃这个海图的亏不小吧?”
步骘一愣,一时没回过神来,他看看孙绍,又看看海图,显得很迷惑:“海图怎么了?”
孙绍顿时一脑门子黑线,步骘打了一个多月的仗,居然没发现海图的问题?难怪你打败仗,能打赢才怪了。他正在考虑怎么说话,卫旌也发现了问题,他在图上指了指,惊叫道:“不对啊,府君,你这图的几个岛位置都不对。”
“啊?”步骘再有城府,也无法保持镇静了,他眼神一凛,紧紧的盯着海图:“那儿不对?”
“孙君手上有一份海图,和你这个差不多,但是这几个岛的位置相差很大。”卫旌不假思索,手在海图上飞快的移动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对,这中间的位置差距太大了。”
说话间,孙绍已经让帅增拿来了他的海图,往案上一铺,步骘不顾自己的形象,扑上去仔细查看了一会,一拍大腿,懊丧不已:“我被这帮竖子给骗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孙绍和卫旌都蒙了。
“你们慢慢听我说。”步骘苦笑一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来。
步骘刚到徐闻的时候,打了几个胜仗,附近的海盗望风而逃,就在步骘准备再接再励,杀奔位于朱崖的崔谦本寨时,接到步骘调兵指令的士壹等人到了,他们带来了一百多艘船,两三千人,步骘当然很高兴,于是与他们一起商量。士壹等人表现得十分合作,步骘所作的安排,他们全部举双手赞成,只有一条,那就是步骘身为此次大战的负责人,必须坐镇徐闻指挥,不能亲自到前线去。他们的理由是,海战很危险,比陆战还要危险,陆地上打了败伏,还有地方躲,在大海上如果打了败仗,就是死路一条,而且,就算不打败仗,你如果迷了路,或者是遇到了风暴,那也是生死未卜。如果步骘有什么意外,那他们就是杀了崔谦一百回,也无法挽回这个损失。
步骘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倒不是他怕死,是他觉得自己毕竟不是带兵的出身,如果强行到第一线指挥,只怕反而会干扰带兵的将领们发挥。因此,他就在徐闻住了下来。可是后来的战事让他十分失望,几次大战下来,不仅没继续开始的好势头,反而急转直下,每次行动都因为意想不到的问题而失败,不是找不到对方的踪迹,就是落入了对方的埋伏圈,要不就是明明说那个地方有个什么岛可以补充淡水的,受命而去的将士回来却说,那里根本就没这个岛,能看到的只有天茫茫,水茫茫,只能无功而返,最离谱的一次是一个他信任的中郎将带着一千多人到预定的海港暂靠,可是等进了海港,却发现崔谦正等着他,一千多人几乎全军覆没,只逃出来几个斥候。
这次损失让他的控制力一下子大降,士气影响也非常大,现在战事已经基本陷于停滞状态。
“我也怀疑过海图有问题,可是我看到士壹等人手中的海图和我这个一模一样,所以我最后只是认为海图不准确,有误差,可是……”步骘气得一拍几案,长叹一声。他现在明白了,士壹他们可能早就做过手脚了,官府所藏的图都有是问题的,真正的图只有他们自己有。拿着错误的海图打仗,他能打赢才叫见鬼了。
“现在好了,你们来了,有了准确的海图,也有了可以信得过的人,我们再打。”步骘有些急切的说道,“奉先,你是个天生打仗的将才,其实的事,我们先抛在一边,你帮我打赢这一仗,我保你在交州一切顺利。”
孙绍笑了。步骘这次是真的火了,他一向自负,这次被人当傻瓜一样耍了一个多月,损兵折将,如果自己不拉着卫旌到徐闻,又在路上扫荡了不少海盗,实力大增的话,他现在只能灰溜溜的回到南海去,这里也好,南海也好,交州也好,还是士家的天下,弄不好他这个交州刺史也做到头了。关系到切身利益,他现在有些沉不住气了,居然对自己开出了这样的条件,换了一个月前,他是打死也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孙绍只是笑,不说话,用一种稍微有些戏谑的眼神看着步骘,步骘渐渐的沉下了脸,自己给孙绍许了这样的诺言,他居然还是无动于衷,这让他十分失望。不过他也没办法,他可以把孙绍的兵收过来,却没法强迫孙绍替他打仗,他对这个横海将军本来就是抱有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
“府君,我很想帮你打这一仗,可是,我觉得不能打。”孙绍很诚恳的对步骘施了一礼。
步骘恢复了冷漠,淡淡的笑了笑:“是我着急了。将不因怒而兴师,我现在的情绪有些急躁,确实不宜再打。”
孙绍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府君,现在是六月啦,六七月正是最闷热的时候,我们能信得过的士卒大部分不是本地人,这个时候的战力是最差的,再过一个月,又开始出现飓风,更不适合征讨,不用对方打,我们都可能葬身鱼腹。以我之见,不如暂时停下来休整,调整士气,多派斥候打探地形,等到秋冬,我们再行进讨,岂不是更合适吗?”
步骘一惊,这才恍然大悟,黑瘦的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是我太心急了。”
孙绍安慰道:“府君,交州的情况,至尊是清楚的,他信任府君,所以才让你坐镇交州,他又怎么会因为拖延几个月就不满意呢?这么多年来,他催过府君吗?府君一片忠心,我们都很钦佩,但是还请府君循序渐进,稳扎稳打。说实在的,我刚刚从崖山口出发的时候,也是想一举平定崔谦的,可是这一路打下来,我发现这事急不来。海盗们对地形的熟悉,是水师官兵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我们有实力,可以又怎么样?他们四散而逃,我们根本追不上,我们一走,他们又回来了,剿不胜剿啊,想要一举成功,不是我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根本不可能。”
步骘微微点头,其实不用孙绍说这么多,他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就能想通其中的道理。孙权对他的信任,他是清楚的,他的从女步练师到孙权身边近十年了,虽然一个儿子也没生,可是后宫却没有哪一个夫人能跟他争宠的,不管是原来的,还是后来的。孙权并不是一个定姓的人,他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这么长姓过,不管是开始的谢夫人,还是后来的徐夫人,都是两三年时间,新鲜感一过,就弃如敝履。谢夫人当初多受宠啊,新婚燕尔,比现在的孙绍夫妇可恩爱多了,又如何,不到三年,徐夫人入府,孙权就要谢夫人把位置让出来给徐夫人,谢夫人受宠惯了的,哪里肯让,结果刚使了个小姓子,就被孙权一顿斥责,没几年就郁闷死了。徐夫人也是如此,受宠了几年,步练师入府,她就和当年的谢夫人一样失志了。唯有步练师,十年时间恩宠不衰,这当年有步练师自己姓格温和的原因,但是和孙权信任他步骘也有莫大的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步骘才十分渴望真正的平定交州,把交州变成孙权稳定的后方,为孙权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他还有进一步的计划,要从交州西向,先席卷荆州,再图谋益州,实现孙权和曹艹划江而至的夙愿。
因为目标大,所以他特别着急,平时还能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表现出来,这次因为孙绍的到来,他期望已久的大好机会突然出现,让他看到了彻底解决交州问题的希望,所以才一动若雷霆,准备借着解决崔谦的机会,先控制住交州水师。前期的顺利,后期的失利,让他有些沉不气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回南海?”步骘征询孙绍的意见,又看了看卫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