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房里的灯已经熄了,前院的客人也已经散去,喧闹了一天的孙府终于平静下来,清冷的月光撒在院落里,显得格外的寂静。
大桥累了一天,已经睡了。小桥披着衣服,看着犹自枯坐在窗前的周玉,心疼不已。周玉今天表现得很好,在酒席上没有露出哪怕一点失态,面对来敬酒的关凤时,她还大方得体的夸了几句,即使面对孙绍一如往常的玩笑,她是笑靥如花,看不出一点异样。但是小桥知道,周玉在笑的时候,心里肯定在滴血。
“小玉儿,不早了,睡吧。”小桥将锦袍披到周玉小小的身体上,将她冰冷的身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声音有些哽咽:“你这又是何苦呢,这样阿母会很心疼的。”
周玉转过脸,苍白的脸上两道泪痕。她咧了咧嘴,想要笑一笑,可是那笑容却更让小桥难受。
“阿母,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小桥见周玉神色不对,不免有些紧张。
“我知道大兄为什么这么做。”周玉想站起来,可是却坐得太紧了,腿已经麻木,一动便钻心的疼,疼得她呻吟了一声,额头冒出了冷汗。小桥见了,连忙将她抱起,匆匆的走到榻上,将她塞到被子里,然后自己也上了床,将周玉搂在怀里。
“我知道他这么做,不是他不喜欢我。”周玉有如梦呓一般的自言自语,语气很平静,又有一些欣喜。小桥皱了皱眉,以为女儿心痛得失常了,正要劝解她,却见周玉仰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她:“大兄是不想连累我们周家。”
“连累?”小桥一时也愣住了。她叹了一口气,女儿真是太痴了,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为孙绍找理由,或者说,更多的是为她自己找理由。她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有理由总比没有理由好。
“大兄娶了关小姐,可是,他并不快乐。”周玉继续说道,眼泪打湿了小桥胸前的衣襟,凉凉的,让小桥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她顺着周玉的话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到关家陪嫁的二百亲卫了吗?”周玉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看到至尊当时的脸色了吗?”
小桥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至尊没有露出任何不快的意思啊。”
“正因为他没有异常,所以才可怕。”周玉的声音变得流畅起来。“关羽镇守荆州,和我江东接壤,大兄是宗族,关小姐嫁给大兄,刘备也好,至尊也好,都不会不加以防备。”她顿了顿,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关羽明知大兄不能带兵,还要送二百精锐陪嫁,这分明是反其道而行之。我看关平的脸色有些勉强,这大概不是关羽的本意,既然不是他的本意,那就一定是刘备的意思。刘备要借至尊的手压制大兄,让关羽无力可借。”
“你是说?”小桥倒吸一口凉气。
“嗯。”周玉两眼放光,神情有些激动,一抹潮红让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些妖异。“至尊没有任何反应,说明他早就做好了压制大兄的决定,刘备这么做,只是给了他一个更正当的理由而已。”
“不对啊。”小桥犹豫了片刻,又觉得周玉说得有些不妥:“如果真要压制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大肆艹办?这次婚礼的规格可是以往任何一个公族都没有得到的,就算是孙登以后结婚,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越是隆重,越是有问题。”周玉哼了一声,狠狠的抹去了脸上的泪:“而且这一次,可能比以前还要更加严重。大兄大概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故意躲着我,因为如果他和我成了亲,那么我周家也必然被他连累,兄长这个偏将军只怕就做到头了。”
小桥狐疑的看着周玉,她觉得周玉说得似乎有理,但似乎又有些牵强。她说孙权会压制孙绍,这她相信,因为孙权一直是这么干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孙绍的身份特殊,给他富贵可以,给他权力特别是兵权却万万不可。换成她,她也会这么做。周玉说孙绍因此不想连累周家,她也能想得通,可是周玉说孙权在准备对付孙绍,她却不愿意相信。孙绍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孙权的侄子,是孙策的独子,而且他现在又自愿向学,不想争权夺利,对孙权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这个时候孙权再对付他,难道不怕惹别人非议吗?
周玉看来还是心结过重,想得太严重了。小桥看着眼睛发亮的女儿,越发的心酸,也不反驳周玉,吹灭了灯,搂着周玉躺下。
黑暗中,周玉的眼睛依然明亮,过了好一会,她才苦恼的说道:“我就是想不出来,至尊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大兄,连给大兄提个醒都做不到。我真是没用。”
小桥鼻子一酸,将周玉搂得更紧。
“你这次出使益州,做得很好。”孙权脸上一点酒气也没有,整个人神采奕奕,显得十分精神。他看着张承,伸手示意吕壹拿过来一封书札,推到张承面前。
“鲁子敬要你去陆口。”孙权的嘴角颤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解释道:“奉先和关凤成亲,西线已经没有大事。子敬身体不好,想要回来养病,推荐你继任陆口督。可是我想你虽然有才干,可是毕竟没有经过战阵,骤经重任,对你有害无益,所以希望子敬就在陆口养病,你去做长史,大事由他处理,细务由你担任,这样他也能休息,你也能得到历练,以备将来大用。”
张承无话可说,他能说的,孙权都说完了,再推辞就不象话了。虽然说在路上的时候孙绍就建议他去陆口,现在这个结果正是他想要的,可是他却有些怀疑孙权的用心,他觉得孙权这么急着把他送到陆口去,是不想让他和孙绍再有任何接触。但是这些他不好问,这不是他能问的。他只能拜谢:“臣谢至尊信任,臣一定用心辅助鲁将军,确保西线无虞。”
“呵呵呵……”孙权笑了两声,又道:“鲁子敬治兵颇有章法,难得许人,这次却如此高看你,实在难得。你们好好合作,不要让我担心西线的战事,也好全力对付曹艹。”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仲嗣,巴郡的战事如何?刘备能应付得了吗?”
张承心知肚明,孙权可不是怕刘备应付不了夏侯渊,他是想知道刘备现在有没有可能出兵荆州。他连忙摇头:“至尊,张飞刚刚在宕渠大破张合,曹军已经退出巴郡,成都暂时是稳定了。现在左将军正在筹备粮草,看样子要攻击汉中,以我们在成都看到的情况来看,这一仗他们并没有多大的胜算,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们要和夏侯渊僵持一阵子。最后的胜负,可能还要看天意。”
“天意?”孙权松了一口气,仰起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对这次的战事可有什么看法?”
张承笑道:“我觉得曹艹这次出兵,大违兵家常法,必败无疑。”
“哦,这话怎么说?”孙权来了兴趣,向前挪了挪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承。
“兵法云,以快击慢,以强击弱,以高击下。曹艹虽然有武骑千群,可是江东利水而不利骑,他纵有号称天下名骑的骑兵也无用武之地。相反,他的水师和我江东水师相比,相去何吝千里?以弱击强,焉有致胜之理?再者,以用兵论,当分敌之兵,而聚我之力以击之。当今之时,他应该全力攻取益州,而不是两线作战。只要攻取了益州,然后顺江而下,我江东必然吃紧。此乃万全之策也,而他却由夏侯渊攻汉中,自率精锐取江东,如何能胜?”
孙权连连点头:“仲嗣,你这话说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他们都被曹军吓怕了,一听曹艹亲来,便生怯战之心,实在让我失望啊。”
“臣以为,自从乌林之战后,曹艹多次攻击江东,没有一次不是无功而返,我军有舟师之利,足以守住大江,又何惧之有?眼下的情况是,陆战,曹军略占上风,并无必胜的实力,水战,却是我军占绝对优势,胜负分明,无须担忧。以至尊之明,对昏愦之曹贼,江东必然无忧。”
孙权笑了,他轻轻的拍着案上的书简,瞟了一眼张承,忽然说道:“你是第二个对我有信心的人。”张承一愣。孙权又说,“第一个对我有信心的人,便是奉先。仲嗣,这次奉先在成都,真是做得很过份吗?”
张承心神一凛,略作思索,立刻面露不悦之色,应声答道:“臣以为,孙绍身为公族,不思上进,唯以经商谋利为务,确实不妥。臣位卑言轻,忠言逆耳,还请至尊多加教诲才是。”
“你说说看,奉先在成都究竟做了哪些不上进的事情,以至于你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