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男生 女生 完本 书单 专题 APP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武侠网 > 历史 > 归妹 > 第213章

归妹 第213章

作者:窃书女子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1-01 10:00:13 来源:88小说

玉旈云并不觉得有任何痛楚,好像就是睡着了。醒来时身在行辕的卧房之中,见外面天还亮着,乌昙靠在窗口盹着,暗忖应该是自己晕倒摔下马,被送回类行辕来。她坐起身摇摇头又动动四肢,并无不妥之处——或许在岑家军大营时只不过是太过劳累了,又多吃了几粒无妄的药丸,并非旧疾复发。

虚惊一场!她暗笑,即披衣下床。

乌昙被惊动了,“噌”地一下弹起身:“你醒了?你可已经睡了七天了。”

“七天?”玉旈云吓了一跳,“难怪我一睁眼就觉得精神这么好——就是饿得很——七天,倒也不奇怪,是把我吃了那些药丸用去的体力都补回来了吧?幸亏不是七年。”

乌昙可没心情开玩笑,直接抓过玉旈云的腕子。玉旈云看到手臂上的瘀青已经淡了许多,即笑道:“你不必大惊小怪,我好得很——还是跟我说说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曹非攻是真的死了吧?”

乌昙不回答,只是皱着眉头:“你体内的那几股寒气仍未消失——你自己没感觉吗?”

“你越说越玄了。”玉旈云道,“先前就一直在说什么寒气,我完全不明白——若是问我冷不冷,我倒可以答你——半点也不冷,这屋里的炭火烤得人浑身发烧。你不觉得吗?”

乌昙不容她避重就轻:“王爷,这寒气十分的古怪。你昏睡不醒着几天,我一直反复琢磨。寻常受了外伤或者风邪入体,无论如何不会有这种在奇经八脉恣意流窜的寒气。你有些什么旧疾,我虽不像端木姑娘那么清楚,但你内息如何,我再熟悉不过。即使当日你为蓬莱人所伤,命在旦夕,体内也不曾出现如此奇特的寒气。那时你只是心脉虚弱,我可以将内力输入你的体内。但现今这寒气却好像你忽然练成了诡异的内功,可以与我的内力相抗衡……这……这是我怎样也想不透的。”

“我没有练过什么劳什子的内功。”玉旈云道,“这没影的事,你当然想不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如今既然没病没痛,你何必自寻烦恼?”

“哪里没病没痛?”乌昙道,“那无妄和尚可花了好些功夫。我看他给你施针,把你都快扎成豪猪刺猬了。既不敢信他,又不敢阻止他,只能在一边看着,我……”那几日的煎熬,实在不堪回首。

玉旈云呆呆的,看到手臂上细小的针孔,又摸到自己颈间也有扎针的痕迹,忽然面上一红,甩开了乌昙。乌昙怔了怔,随即也面上发烧,结舌道:“我……我只是担心那和尚心怀不轨……”

“不必多言。”玉旈云道,“总之我现在全好了,无须再提此事。什么寒气,也不用理会了。曹非攻的灵堂设在平北公府吗?算起来今日是头七,我要去拜祭……你……你去准备,陪我出门。”

“是……”乌昙知道她是要更衣,急忙退了出来。但两颊和脖子仍然滚烫,被外面的冷风吹拂,更刀割针扎一样疼。这些倒无所谓,只是玉旈云方才恼怒的表情,让他心襟动荡,好像翱翔云端。他即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人家身患顽疾,且要和诸多奸人周旋,何等危险,你却在这里转着什么龌龊的主意?快醒醒!

这一击甚是用力。他果然也清醒了。就忽然想起还有要事未向玉旈云禀报。不敢推门,只在外面道:“王爷,我方才忘记说了——那个铁山寺的无念和尚死了。”

“什么?死了?”玉旈云的罩衫才穿了一半,听言便惊讶地出了门来,“你说那个众人口中的活神仙,可以预测陨星雨的无念和尚?”

乌昙点头:“那天无妄不是说,他师兄预言有陨星雨,又说会有大灾异发生?咱们从大营回来的时候,一路上也有许多百姓猜测会有大人物归天,还说可能是平北公。但平北公的病情这几天反而有了些起色。所以也有人猜测会是……”

“会是我?”玉旈云冷笑,“看来我要不露面,就真天下大乱了。”

“不过现在外面都传说,陨星雨预兆其归天的那个大人物原来是无念和尚。”乌昙道,“据说他在陨星雨降落的那一夜圆寂了。只是因为他先前交代弟子,要闭关修炼,所以铁山寺上下都不知道。善男信女去向他求问趋吉避凶的法子,也见不着他的面。直到无妄和尚三天前回去铁山寺才发现异样。”

玉旈云皱了皱眉头:“如此一位神人,本来我还想去拜会,真是可惜。不过硬把他的死和陨星雨扯在一处,也太过牵强附会——都过了好几天才发现,谁知道他是几时圆寂的?我看他若在天有灵,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乌昙笑笑:“你原先不是指望他教化百姓,驳斥灾异之说吗?现在他圆寂了,倒成了那灾异的一部分。”

“和尚圆寂也算得上是灾异?那再多几及桩也无伤大雅。”玉旈云道,“要死的真是平北公或者是我,那才麻烦——岑家军呢?可有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事?”

“都进行着呢——”乌昙回答,“你昏睡的这几天,都是小莫跟他们打交道——岑远丝毫也没有插手,一直在张罗曹非攻的丧事,还有侍奉岑广。”

“他倒沉得住气。”玉旈云冷笑,“咱们这就去会会他!”说时,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回房去拿披风时,见到桌上有乌昙夜里吃剩的点心,就抓了一个来充饥,又拿起茶壶,要饮那早就凉了的茶。乌昙赶忙拦住:“这怎么行?也不急在一时,我去给你拿粥来,他们一直预备着,不知你何时醒。”

他跑去前面拿食物,自然也就把玉旈云醒来的消息告诉众人。小莫等担惊受怕了七日,闻讯都赶紧来瞧瞧玉旈云是否真的康复,见她面色如常,便放下心头大石,玩笑说,没见过谁睡觉睡这么久。玉旈云也笑言,这是将日后南征途中所有的觉都睡了,可以精神抖擞一路杀入凉城。众人不似乌昙知道内情,俱一笑而过。玉旈云一边胡乱吃饭,一边又向小莫再次确认了岑家军的动向——皆已按计划行事,只不过一个乱党都还没抓到——或者不如说连乱党的影子也没见。自从郢城府衙的刺杀之后,复兴会就销声匿迹了。“钱把总去赈灾那边倒是传回些消息。”小莫道,“说是不仅他一路上未见到有被陨星击中的村落,就是鸽子站一路传书往西北边境打听,也都回说未见灾情。真有陨星坠落,可能落在蛮族境内了。”

“那才好!”玉旈云道,“蛮族屡屡犯境,也给他们点儿教训!”说罢,丢下碗筷,和乌昙出行辕来。

虽说是七天来不曾有复兴会作乱,她的行辕门外却多了许多兵士守卫,显然是准备防患于未然。再来到平北公府,也见到许多守护的官兵,不仅郢城的护军倾巢出动,还借调了岑家军的人马来。黑压压的铠甲,映着煞白的灯笼和招魂幡,别有肃杀之气。

因为今日乃是头七,按例亲友都要来拜祭,所以郢城的大小官员都来了,岑家军中能抽得开身的也一个不少,从清早开始就络绎不绝。无妄的几名弟子们本来就在府里照看岑广,就顺便担当了做法事一职。因曹非攻并无子嗣,灵前只有他夫人张氏在烧纸。这一个单薄的女子在满堂官员之中显得甚为楚楚可怜。

玉旈云的来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她病倒的消息当然是传遍了整个郢城了。不过今日她出现在此处,她康复的消息也会很快传遍整个郢城。

她阻止众人向她行礼,径自上前给曹非攻上了一柱香。岑远在轮椅上以亡者兄长的身份向她还了礼。玉旈云就问:“平北公还好么?我听说他的病情有了起色?”

岑远点点头:“托王爷的鸿福,叔父前两天清醒过来。只不过身子还虚弱,亦不能说话。非攻表弟的事,下官也没敢告诉他,怕他……”

“不说是对的。”玉旈云道,“你且继续忙,我去后面看看平北公。”

“叔父没在先前的住处了。”岑远道,一边吩咐下人给玉旈云带路,一边解释——毕竟家中有丧事,怕阴气冲撞了病人,加上之前火灾,烧毁了好些房舍,他已经把岑广安排到了南院——实际上,为了方便守卫,府里上下都迁居南院,包括曹非攻的遗孀。

玉旈云点点头,跟着那下人离开灵堂。

到了南院,陡然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上一次来到平北公府,是曹非攻引路,虽然没有明着哭穷,但也讲到岑广如何节俭,府邸中用不着的房屋都空置,必须要用的,则极尽简朴,玉旈云看来,说是两袖清风,不如说是家徒四壁。但如今这南院却光鲜亮丽,不仅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窗前墙边的花木也修剪过。房门口挂着簇新的棉帘,新糊的窗纸雪白,上面还贴着精美的窗花。最不同的是,上次来到岑广在住处,药味扑鼻,熏得人头昏眼花。而南院这里却在大冬天里散发出淡淡茉莉的幽香。玉旈云和乌昙不由对视一眼,交换心中的惊讶之意。

“王爷——”岑广的夫人王氏在一位绝色佳人的搀扶下颤巍巍迎了出来——这佳人正是岑远的夫人郭氏了。她后面还跟着四位青衣丫鬟和两名中年仆妇,虽然不及她美艳,但也姿容端庄。玉旈云见多了西京皇宫的宫女,容貌气质也不过如此而已。“王爷万福金安。”郭氏盈盈下拜,“妾身听说王爷近来操劳过度,抱恙在身,实在未想到您会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岑老夫人,岑少夫人。”玉旈云简单招呼,“府里在办丧事,又有病人,不必拘泥繁文缛节。我来拜祭曹大人,也探望平北公。”

王氏擦了擦眼角:“王爷费心了。实在想不到我岑家竟然遭此横祸……非攻那孩子才二十七岁……也没有留下子嗣……他们曹家就这么……唉……也可怜了他媳妇……起初那几天,整个人都傻了,话也不会说……多亏了庭轩……”

“庭轩”应该就是郭氏的闺名了。她淡淡笑了笑,道:“婶娘何必说这些,我是岑家的媳妇,这些都是我份内之事。天气冷,请王爷入内奉茶吧。”即袅袅婷婷将玉旈云和乌昙引到厅堂之中。

玉旈云看这厅堂的布置和依阕关岑远的府邸如出一辙——听王氏方才的意思,应该是曹非攻死后张氏大受打击无力操持家务,平北公府一应事务便交给了郭庭轩打理。她带来了自家的丫鬟仆妇——应该另有小厮、杂役等,将南院这边按照依阕关守备使府邸打扫整治。现在一切井井有条,连岑广的病情都有了起色,王氏因而对这个曾经不太满意的侄媳妇刮目相看。

“茶就不必了。”玉旈云道,“我只想见见平北公他老人家。”

“妾身听说王爷来到,晓得您必定要去看望叔父,所以让下人先去帮他老人家擦身更衣了。”郭庭轩道,“王爷稍坐片刻,待下人们张罗好了,便请您过去。”说罢,还是让丫鬟端上茶点来。

茶杯中是红、黄、粉、白四色花苞儿,茶水金黄,仿佛蜂蜜之色。而点心也都做成各式花朵模样,千姿百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开了贵妇的首饰匣子,哪里看得出是入口之物。

这郭庭轩出身皇宫,果然是错不了的,玉旈云想,这些茶点比之西京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不论她本身是贵妃还是宫女,她的厨子至少是前朝御厨了。想到这里,免不了又瞥了郭庭轩一眼,也再打量了那些丫鬟仆妇一圈。只是除了郭庭轩淡然微笑,那些女仆都垂着头,看不出所以然来。玉旈云也不好显得太过傲慢,毕竟王氏还陪坐在侧,就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赞道:“好茶——是什么个名堂?”

“名字俗气,叫做‘四季花开’,让王爷见笑了。”郭庭轩道,“是冬之红梅,春之粉桃,夏之白莲,秋之金菊。”

“有趣,有趣。”玉旈云点头,“乌昙,你也尝尝。”

乌昙素没有见过这么雅致的茶点,只端起来就已经闻到馨香扑鼻,再饮一口更是齿颊留香。不知不觉将整杯都喝下肚去。丫鬟就浅笑着给他添茶。一连添了三次。郭庭轩都忍不住笑道:“看来这位军爷很喜欢四季花开呢!”

也就是乌昙喝了三杯茶的功夫,外面有个丫鬟来报,说平北公更衣已毕。王氏和郭庭轩就亲自陪着玉旈云上对面房去。

这病房的感觉自然也和上次有了天渊之别,除了闻不到浓重的药味,光线也不似上次昏暗。窗明几净,和寻常房间无甚不同。床上的岑广虽然仍是闭着双眼,但面色果然好了许多,像是的寻常睡着了的人。

“这看来都是无妄大师的功劳了?”玉旈云笑问,“大师回到铁山寺去了?”

“因为他师兄忽然圆寂,有些庙里的事务需要处理。”郭庭轩回答,“铁山寺自上代住持圆寂之后,并未确立住持人选,一直是无念与无妄两位大师共同主持大小事务。如今无念大师西去,重担便落在无妄大师一人肩上——偏偏近来还出了陨星雨这样的大灾异……妾身多嘴了。”

玉旈云笑笑,走近了看看岑广,又问:“那无妄大师回去铁山寺,平北公的病情……就不怕有反复?”

“叔父的病情自从找到了九叶雪莲,就一直在好转。”郭庭轩道,“现在大夫们也只是负责煎药,时时留意脉象。其实无妄大师走之前,一直都是在王爷的行辕里。待到王爷的病情稳定了,他才敢回去铁山寺呢。”

“原来是本王耽误了他。”玉旈云不冷不热。

“无妄大师毕生钻研医术,治病救人的事,怎么算是耽误呢?”郭庭轩道,“王爷如今既已痊愈,待日后叔父恢复健康,无妄大师便可以安心在铁山寺念佛。算起来,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佛祖也是明白的。”

“我是说他既然医术高明,说不定早些回去能将无念大师也从极乐世界拉回来。”玉旈云道,“在本王这种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上浪费了时间,真是罪过。”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郭庭轩道,“妾身听说无念大师预言自己会在陨星雨时圆寂,只怕当时有再多的名医,也难以阻止。再说,大师去的去西方极乐世界,从此脱离人间种种悲苦,吾等俗人何必唏嘘?”

“哈哈哈哈!”玉旈云大笑,“听岑少夫人这样说,本王可真是个俗人了——咱们也不要在这里打扰平北公了。看到他逐渐康复,本王也放了心,该告辞了。”说着,退出了病室来,又问:“曹大人是明日出殡吗?他的死因可查明白了?本王记得当日与他同时遭遇刺客,他受伤不轻,但应该不致命。”

“这个……妾身就不知道了。”郭庭轩道,“妾身之听说刺客是前朝逆贼复兴会……”她顿了顿,有些委屈地看看玉旈云:“王爷,妾身也是前朝遗民,但旧事早已烟消云散。西疆百姓,只想安居乐业,无人愿意再经历战乱。这些痴心妄想的反贼,如此逆天而行,正是人认得而诛之。王爷调动兵马剿灭反贼,实乃深得民心之事。不过……吾等遗民多少有些提心吊胆,就怕杀戒一开,遗民们受到牵连,无辜丧命。”

“岑少夫人可以放心,本王自有分寸。”玉旈云道,“再说,此事交予岑家军和地方官府负责——本王来西疆只不过是打猎的。我要开杀戒也是对那些熊啊鹿啊,怎么会针对前朝遗民呢?”

郭庭轩怔了怔:“王爷来打猎……打算……去何处?”

“西疆如此广袤,自有本王的去处。”玉旈云看不顺眼这女子从容的模样,终于令对方露出惊讶之色,心中窃喜,“我在郢城也玩够了,又见平北公他老人家逐渐康复,便可以放心往旁的地方游玩去了。”

“西疆的确有许多好去处。”郭庭轩又恢复了自如的态度,“王爷路途上若有何需要,不妨先交代下来,妾身毕竟是西疆人,可以让人先准备着。”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玉旈云说着,举步往南院外走。但这时看见门外一条白色的身影,正式曹非攻的遗孀张氏。“王……王爷……”张氏结结巴巴,“妾身……妾身有事……有事禀报。”

“妹妹——”郭庭轩疾步上前搀住她,“你不在灵堂,跑来这里做什么?什么重要的事要和内亲王说?”

“一定是生死攸关之事了。”玉旈云道,“曹夫人请讲。”

“请……请王爷随妾身……随妾身来一下……”张氏战战兢兢。

“妹妹——”郭庭轩似乎是要责备张氏不懂规矩。但玉旈云已经伸手示意张氏在前面带路,又说了句:“两位岑夫人请留步。”就带着乌昙跟随张氏而去。

一路上张氏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穿过南院之外好些萧索破败的房舍,回到了最初玉旈云拜访过的岑家人居住之院落。因为临近岑广旧日养病之所,留下了火灾的痕迹。张氏走到东厢房门口,小声道:“这是……先夫与妾身从前的住处。妾身这几天都在整理他的遗物……”

“节哀顺变。”玉旈云安慰。

张氏摇摇头,声音哽咽:“妾身发现了一些东西……思量再三还是……还是决定给王爷过目……”她推开房门。

玉旈云欲跟上,但警觉的乌昙抢先跨了进去,确定房内除了张氏别无一人,才给玉旈云让开一条道。

只见房内大部分家具还在——想是郭庭轩主持布置南院的时候瞧不上这些用物。主人的细软已经都整理进了箱笼。还有些书籍、笔记、书信之类捆成一扎一扎放在桌上,不知是打算在曹非攻的灵前焚化,还是张氏准备留作纪念。如此昏暗的光线,如此惨淡的景象,玉旈云忽然心神一恍: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也曾有过如此的经历,走进一间书房,满架的书都被收拾起来,手札笔记则更是严严地收藏好——唉?不可能!她绝不可能见过这一幕!摇了摇头,把这奇怪的念想抛开一边了。

张氏从桌上拿起一只匣子呈给玉旈云。乌昙接过来,又打开,见里面只有几张纸,还有数枚图章。“这是何物?”玉旈云问张氏。

“先夫的文房四宝一向都是妾身收拾的,所以他的官印闲章妾身都见过。”张氏回答,“这几枚是前两天在书架下面发现的,以前从未见过。所以妾身就看了看图章上是什么……原来……原来是复兴会。”

复兴会?玉旈云惊了惊,将图章拿起来,凑到窗边亮敞处看,果然都有大雁标记,有的刻了“复兴”二字,有的则只是大雁飞天的图案而已。再看那匣子中的几张纸,画的是刀枪剑戟等兵器,形状结构画得十分粗略,似乎只求大概,但刀剑吞口处复兴会大雁标志却画得详尽——看起来像是交给工匠的图样,指示他们要在何处镌刻花纹一般。

“妾身想,这大概是先夫追查复兴会反贼的时候留下。”张氏神情悲苦,“只可惜……他尚未替朝廷除害,就已经遭了毒手……”

什么追查反贼!玉旈云和乌昙俱想:这大概是曹非攻为了使人假扮复兴会而绘制的图样。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自己死于非命。心里虽这样想,口头仍安慰张氏:“曹大人无辜枉死,本王一定剿灭反贼,替他报仇雪恨。”

张氏大约这几日已经哭干了眼泪,不停用袖子拭眼,却再无泪水:“多谢王爷做主……其实,还有一样东西妾身要交给王爷……”她说着,从一扎书下面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在手中捏了一阵,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交给玉旈云。

到底是什么东西?玉旈云心中万分好奇。翻开来看,见里面写的是些人名而已。大部分闻所未闻,不过好些都标注着某某人引荐,也有些标注着某月某日见过,或者某月某日做了某某事——亦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帮谁刻了诗集,帮谁觅了西席,甚至还有帮人做媒之类。看来是曹非攻记录私人往来的笔记。玉旈云晓得,有不少官员都有习惯,这样给了别人什么恩惠,或者欠了别人什么人情,一目了然。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和翼王手里那本记录旁人把柄以供敲诈勒索之用的账簿大大不同。

“这本札记有何不妥吗?”玉旈云问张氏。

“请王爷看最末那三页。”张氏边说,便低着头上来帮玉旈云翻。玉旈云仍是看不出玄妙之处,直到最后一页,见到张材毅的名字——有七八个人都是张材毅引荐的,包括王明达——旁边注明是郢城府捕头,应该就是乌昙和大口鱼所见到的那个将假刺客灭口的“王捕头”了——如此看来,这竟然是曹非攻的同党名册?玉旈云心中惊喜,面上却不表露,反而显出万分疑惑的样子:“这……这些人有何奇特之处吗?”

“这个叫做赵胜泰的人,妾身是认识的。”张氏指着其中一人道,“他是个泼皮无赖。本是甘州人。先夫在甘州时,此人已经四处闹事,进出衙门乃是家常便饭。还有这个张天养,是甘州的盗匪,妾身记得那时衙门悬红一百两捉拿他归案。这个李大可,还有这个钱老三,也都是甘州人士,时常打架闹事,还纠集起一个猛虎帮,为害一方。是先夫将他们缉拿,又责令地方官员判他们苦役之行……可是……可是他们好像都来了郢城。”

“此话怎讲?”玉旈云皱眉。

张氏咬了咬嘴唇:“赵胜泰虽然时常在外面闹事,却十分孝顺家中老母。当日他又一次被衙门缉拿,先夫说他犯案累累,应该判以流徙之刑。赵老太听到消息,不顾三伏酷暑,在衙门外长跪求情。妾身见她中暑晕倒,将她带回家中,又替她央求先夫。结果,妾身被先夫训斥了一通,说妇道人家不该插手衙门的公务。后来妾身只好给了赵老太一些银两,希望她没了儿子也不至于饿死。”张氏顿了顿,神色变得十分复杂,再次用袖子擦了眼角才继续道:“先夫遇害的那一天,赵老太忽然来府里找妾身。妾身十分吃惊——没想到她也来到了郢城。当时赵老太十分惊慌,说有人见到赵胜泰被吊在衙门口,说是刺杀王爷的刺客。赵老太说,赵胜泰再怎么不争气,也绝不敢做谋反之事,必定是被人冤枉了,求妾身帮他申冤。妾身只觉得奇怪万分,答应等先夫回来,就帮她打听……谁知……谁知那天先夫就被反贼所杀。”

“曹夫人的意思是,刺杀本王的不是反贼,是这个甘州泼皮?”玉旈云感觉曹非攻所布下的迷网就快被解开了。

“这赵胜泰并非馘国人,怎么可能是复兴会反贼呢?”张氏道,“赵老太跟妾身说,当日是先夫可怜她年老体弱无人扶持,才特准赵胜泰在原籍以苦力服刑赎罪。后来又给赵胜泰改过自新的机会,来郢城谋生,他……他……”这一次张氏真是下定决心,一咬牙,道:“赵胜泰他……他告诉他母亲,他在来郢城是……是给先夫办差事的。”

“什么?”玉旈云拍案断喝,吓得张氏瞬间僵化。“曹夫人,照你这么说,赵胜泰是给曹大人办差的,当他是刺客,那是冤枉了他?但他刺杀本王,被本王亲手缉拿。难道本王瞎眼了吗?”

“不……不……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张氏吓得瑟瑟发抖。

“那是什么意思?”玉旈云逼问,“难道是曹大人收买泼皮假扮复兴会刺杀本王?你可知道刺杀议政亲王等同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妾身……妾身也不知道……”张氏终于又哭了出来,身子瘫软,跌坐在地,“妾身听了赵老太的话已经没了主意……先夫又……又死于非命……妾身……妾身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尤其后来又见到这本手札……见到赵胜泰的名字……”她说不下去了。

玉旈云才放缓了语气:“曹夫人不要惊慌,方才是本王失态了。不管此事真相如何,都与你无关。你将这本名册交给我,又跟我说了赵胜泰的事,足见你对朝廷忠心耿耿,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本王向你承诺,日后无论查出真相如何,都不会牵连你的族人。”

“多谢王爷……”张氏抽泣,“不过王爷……先夫……先夫他绝不可能谋逆……”

“本王知道了。”玉旈云道,“我会查清楚的——那个赵老太——你可知如何找她么?”

张氏点点头,跟玉旈云说了城北的一个住处,玉旈云记下了,搀她起身:“今日之事,只当没有发生过。也是为了夫人的安全。夫人好生保重,明日出殡,还有好些事要操劳。”张氏哽咽着谢过,才送玉旈云出来。

不远的地方,郭庭轩和丫鬟仆妇还是跟来了,正等着。唯玉旈云表示不再逗留,由着他们送出来,和乌昙跨马而去。

“王爷现在是要去找赵胜泰的母亲吗?”乌昙问。

玉旈云点点头:“找到这个赵老太就能揭穿曹非攻的嘴脸。我想岑远也很想找到她。说不定他那个能干的夫人已经向他报告赵老太的事了。”

“啊!”乌昙一怔,“我方才没有留意……不知外面有没有人偷听……”这样说着,他一方面感到自责,另一方面又有些奇怪:他在风口浪尖上打滚已经好多年了,几时会“不留意”?哪怕心思在旁的事上,总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才郭庭轩和丫鬟们明明已经等候在门外,他却不晓得她们是何时来的——难不成这些女子个个都身怀绝技?可怎么看也不像……

“咱们得抢在岑远之前找到赵老太。”玉旈云催马向前。

“曹非攻已经死了,再去揭穿他,还有什么意思?”乌昙不解。

“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意思,但是对于岑远来说,却是个的机会。”玉旈云回答,“虽然现在他已经是平北公爵位唯一的继承人,但之前有好些支持曹非攻的——譬如岑家军的人,心里都不服他,还颇为曹非攻感到惋惜。若揭穿曹非攻的真面目,等于斥责其支持者有眼无珠,此后,谁还敢再怀念曹非攻,或者拿曹非攻来和岑远做比较?”

“我明白了!”乌昙道,“曹非攻只是‘身败’,岑远还要让他‘名裂’。对个死人都要落井下石,岑远也够狠毒。”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狠毒怎么行?”玉旈云笑道,“咱们只怕得比他更狠毒,才能斗得过他。”

乌昙哈哈大笑:“比凶斗狠,天下间好像只有你我可以较量一番,哪儿有他岑远的份?”

“好大的口气!”玉旈云也笑,“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比他更狠毒。”

乌昙愣了愣:他只是随口一说,还真没仔细考虑过。

玉旈云见她语塞,笑着伸过马鞭来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一下:“你最多就是凶狠,那个‘毒’字却沾不上边儿。虽然是一个打打杀杀的海盗头目,骨子里却和梦泉一样,是个烂好人。这话若是我问郭先生,他恐怕说不如直接杀了平北公嫁祸岑远,既除眼中钉又轻松拿下岑家军,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你想得到这些吗?你做得出这些吗?”

乌昙脑中瞬间闪过师父责备的神情。从小到大,虽然况师父不曾教导他忠义仁孝的大道理,但是非黑白他还分得清楚。他也不是没有违逆过师父的意思。但玉旈云现在说的这些,他自问还做不出来。只是嘴上不认输:“有什么做不出的?你下命令,我便去做。”

“当真?”玉旈云盯着他,随后又笑道,“你做得出,我却下不了这样的命令。”

“那是你不够狠毒了!”乌昙终于找到了在这场斗嘴中反击的机会。

“非也,非也。”玉旈云道,“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岑远就是杀害曹非攻的元凶。当日府衙里的复兴会逆贼,无论真假,应该都是岑远的同党,否则怎么曹非攻一死,岑远便来,岑远一来,乱党都销声匿迹?不仅如此,便是铁山寺也应该是个贼窝。不然怎么刚好岑远会在陨星雨那一夜来到郢城?必定是那个无念和尚算准了日子,让岑远实施计划。”

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乌昙想,但也不是无懈可击,一切可能只是巧合。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治岑远的罪?

“岑远娶了个馘国贵妃,暗地里勾结复兴会,行刺议政王,毒害叔父,残杀手足,罪大恶极!”玉旈云道,“这些罪名,他死十次也不够。”

“可是……”乌昙迷惑了,“行刺你的是曹非攻找来的假刺客……”

“死无对证。”玉旈云冷笑,“只要把活着的也控制住,不让岑远利用,谁能说那些刺客是假的,是曹非攻找来的?难道张氏夫人会说出来?难道张材毅和他的手下会自掘坟墓?”

“所以你才要抢先找到赵老太?”乌昙明白了。

玉旈云点点头:“最好把其余的假刺客也都找出来。只不过我们光有名册,并不知道谁是假刺客,也不知道哪些死了,哪些还活着,又不能去问张材毅……”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了片刻,才笑道:“曹非攻可真是个人才,找些囚犯来给他卖命。朝廷养兵,要花多少银子,囚犯只需要些小恩小惠而已。倘若我也能招募一批亡命之徒做前锋,大概会把敌人吓得屁滚尿流吧?”

“哪里有那么多亡命之徒?”乌昙道,“你是要去樾国全国的牢房里招募吗?”

“那倒不必。”玉旈云道,“西北边境本来就是我国流放囚犯之地。让他们选择一直在严寒之地做苦役,还是从军一战建功立业,多数应该选择后者吧?说起来,楚国也有许多囚犯流放在雪雍关附近,如果这群人能为我所用,就好像放了一群饿狼进楚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囚犯凶恶,让他们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扰乱敌军肯定游刃有余。但是打了胜仗之后要如何?”乌昙挠头,“难道还给他们加官进爵?”

“就算是兵部下辖的兵队,也不是每个人打了胜仗都会加官进爵。”玉旈云道,“这些囚犯若是建立奇功,自然有一两个可以得到封赏。其他的嘛,则要看看他们的表现,如果还是只懂得打家劫舍……嘿嘿……”玉旈云抬手指自己颈间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我大樾国兵士,绝不扰民。将他们军法处置,合情合理,我也不心疼——反正不是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士兵。”

“这……用完即弃……好像……有点背信弃义?”乌昙惊愕。

“和大奸大恶之徒还说什么信义?”玉旈云道,“你和蓬莱国、伽倻国的人也讲信义吗?倘若你联合伽倻人去打蓬莱人,之后会和伽倻人讲信义?”

“我和他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

昙道,“我可不屑联合伽倻人去打蓬莱人。”

“我和楚人之间也只有你死我活。”玉旈云道,“且不说这个了。用囚犯来打仗,我就随口说说而已。真要这么做,必然有许多要考虑的。有一点儿不周全,就给自己找麻烦——你看现在这个赵老太就成了让曹非攻身败名裂的关键。”

乌昙听她语气变化,觉得自己好像是扫了她的兴,哈哈笑道:“其实,我海龙帮一众盗匪,若是被官府捉到,还不是沦为阶下囚?如今我们都追随王爷,可见用囚犯打仗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计较起来,咱们海龙帮横行海上杀人越货,官府却一直抓不到咱们,咱们可比普通囚犯更加凶恶呢!”

“哈哈哈哈!”玉旈云大笑,“你这烂好人不必设法逗我开心。用囚犯打仗,我真的只不过是突发奇想罢了。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要是和梦泉说,只怕他以为我当真要用此手段,会大大的生气吧?虽然你们都是烂好人,还毕竟还有不同。”

只能跟你说……毕竟还有不同……乌昙玩味着这几句话,不由心襟荡漾——她是什么意思呢?将自己如此和石梦泉比较,莫非是他已经在玉旈云的心中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吗?

一时痴迷,忘记催马,落在了玉旈云的后面。他们正经过旧时馘国皇宫附近,没有百姓在此居住,也没有商家于此经营,隆冬的街道空无一人。玉旈云策马在前,挺秀的身影让人着迷。

他的这份思慕是无望的吗?从东海来到西疆,也算是追随着她从海角到了天涯,就没有可能真的得到她吗?光是这样远远看着,有什么意义?咫尺天涯的感觉让人发狂!

心中不知何处迸出一个火花,随即将他全身都燃烧了起来。他好像着了魔一样,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中只有前方策马奔跑的身影。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得到她!无论用什么手段,就是想要得到她。

明明知道这个念头是错的。可不知怎么,他完全不想去思考。四肢百骸力量澎湃,若不能实现这个愿望,他恐怕自己会炸裂成无数碎片。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非要得到不可!

癫狂的**支配他的身体。忽然从马上一跃而起,飞纵一箭之地,将玉旈云抱起。

“你……你做什么?”玉旈云大惊。

乌昙却不回答,只是紧紧将她抱住,又四下里望望,即向馘国皇宫的方向奔去。

“有刺客吗?”玉旈云问,但见乌昙双目通红,像是要找人拼命一般,且呼吸粗重,烫着自己的脸颊,她开始感到害怕:“你……你疯了?中邪了吗?要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

乌昙却是不放。反而抱得更紧。让玉旈云觉得骨头都快被捏碎,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愤怒惊慌又无助的样子格外使人心动——乌昙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翼王的画舫上,当时玉旈云被翼王胁迫,也是这般又气又急的模样——嘴唇咬破了,一丝血红,让人心驰神往——如果不是他出手破坏,翼王已经攫取了这诱人的双唇吧?

当日是他带走了她。如果没有把她送回来就好了!

**再也按奈不住,他几乎粗暴地环抱住玉旈云的头颈,将她拉向自己。不过这时候,忽然感到肋下一疼。低头看,竟有一把匕首插在自己肋间。他一惊,放松了掌握,玉旈云便利用这机会猛力一推,挣脱了出来。不过,这点儿小伤还阻止不了乌昙。玉旈云甚至还没跑出一步,就已经又被他抓住了胳膊。

他的力气极大,似乎是折断玉旈云的手臂也在所不惜。玉旈云确定他真是疯了。偏偏这旧皇宫附近人烟稀少,连个呼救的人也没有。她被拽得脚下失去了平衡,摔倒在结冰了路面上。乌昙也跟着摔倒了。但立刻翻身将她压住。两人便在这冷硬得路上纠缠,也不知滚到了什么地方。忽然身下一空,向下坠落。接着听到“喀嚓咔嚓”的碎裂声,刺骨的冰水将他们淹没——原来是跌进皇宫外面的护城河里了。

先时,乌昙还是不放松。抱着玉旈云一起向下坠。玉旈云挣扎不断,就快要窒息了,忽然感到乌昙松开了自己,就拼命向上泅游。在这西疆严寒的冬季,河水常常冰封尺余厚。常人若是想从水下击穿冰层,即使手持铁锤也不可能,何况赤手空拳有几乎筋疲力尽的玉旈云。她勉力支持着,摸索了好久,才找到当时落水之处的冰窟窿,用尽全身力气爬上河岸。惊恐与寒冷让她几乎无法动弹。所以,当她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乌昙击穿冰面蹿水而出,她心中几近绝望:莫非今日要被这疯子害死?

明知敌不过,她还是用冻僵的手去拔剑。可是下一刻,却见乌昙倒在河岸上,像个死人一般,不动弹了。

她不敢靠过去看。一方面是害怕乌昙发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完全没有力气。寒气已经侵入她的骨头里,一种莫可名状的剧痛。

好在这个时候,巡逻旧皇宫的士兵发现了他们。“是内亲王?”当值小校万分惊讶,“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我……我遇到复兴会反贼的袭击。”玉旈云撒谎。让他们把自己扶到皇宫侧门处,远远离开了乌昙,才道:“我的常随受了伤,你们看看。”

“是。”那些士兵跑去,七手八脚将乌昙拖到桥上,左查右看,他都不动弹。玉旈云远远望着,疑心他是不是死了。但士兵回报说,他只是肋下受伤,并不严重,应该是跌进河里,灌了太多冰水,就晕过去了。

玉旈云心有余悸,不愿靠近:“既然受了伤,就不要搬动。你们去找大夫来给他瞧瞧。”

士兵们不敢怠慢,马上照办。同时也把玉旈云请到宫内原先当值禁军的营房,找了干净的衣服给她替换,又奉上姜汤来。她身上的血液才仿佛又重新开始流动了。

乌昙为何会突然发狂?她想不明白。听说南蛮有“蛊术”,江湖传闻也时常提到让人中邪的法子,可她素未亲见,也不相信。以今日看来,莫非乌昙是中了什么邪术么?还以为带着这样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在身边就万无一失,却差点儿连命都丢了!

她看看手臂上深深的瘀痕:倘若真是邪术,又是如何施展的?

这问题让她感到可笑——真有那种拔你几根头发就施下咒语,或者弄个写了生辰八字稻草人就能让人发狂,她从何追查?更无从防备!今日能让乌昙发狂,明日岂不是也能让她失去常性?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又一动:据乌昙所说,从岑家军大营回郢城的路上,她曾经滔滔不绝说起各种西疆典故,还策马狂奔,她自己却毫无印象。后来听无妄的说法,应该是一夜之间吃了太多的救命药丸,就神智失常了。乌昙会不会也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可前思后想,乌昙在平北公府只是喝了郭庭轩的茶而已,并且她自己也喝了,却平安无事。无非乌昙多喝了三杯——三杯花茶就能让他发狂?他不是内功深厚,中了剧毒都还能和敌人搏斗吗?花茶真的有毒,也不能把他怎样吧?思路又断了。

她更衣休息的这当儿,士兵们已经把大夫请了来。诊治完毕,跟她回话,说乌昙的伤势并无大碍,不过可能是和刺客搏斗时用尽了力气,又在冰水中遇溺,一时发起了高烧来,昏迷不醒。但相信只要休养几日,便可恢复。

“那便好。”玉旈云道,怕自己的谎话不够圆,故意切齿抱怨:“这些复兴会的刺客真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是,是……”那些士兵因为连刺客也影子也没见到,生怕被问个失职的罪名,都低着头。只有当值小校低声问:“王爷是要回行辕去吗?张大人来了,准备护送王爷回去。”

张材毅?玉旈云一愣,是了,看守前朝皇宫也是他的职责之一,这里的兵士都是郢城府辖下。出了复兴会行刺的事,自然会报告给他知道。自己是决不能让他护送着去找赵老太的。何况,她已经在此处耽搁了一两个时辰,赵老太说不定已经被岑远捷足先登。可恶!她心中暗骂。好在赵老太也不算是关键人物。曹非攻真的身败名裂,她也没什么损失。因道:“本王正是要回行辕去——张大人,劳烦你了!”

张材毅听到此话,才敢进来。少不得又告罪一番。“下官加派了数倍人手,谁知反贼还是找到了袭击王爷的机会。下官实在无能。”

“是本王自己疏忽大意。”玉旈云道,“今日去拜祭了曹大人,本想在城里随便逛逛纾解心中郁闷,就只带了一名护卫。”说到曹非攻,她故意看了张材毅一眼——这位府尹大人比之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应该正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反贼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也难怪王爷会大意。”张材毅道,“下官方才听到消息,便立刻先带了衙门的三十名官差赶来,为免手下们功夫微末,不是反贼的对手,也让人去借调在城中担任护卫的岑家军兵士了。王爷可少待片刻,待他们来了再上路,才万无一失。”

“也好。”玉旈云点点头,反正现在也没有赶着要去的地方了。

士兵们又按照那大夫的方子给玉旈云捧了压惊和驱寒的汤药来。闲聊之下,才知道这大夫竟然也是前朝御医。“小人不敢吹牛,”他道,“虽然没有给皇上……那个废帝诊过脉,但是贵妃娘娘倒是看过不少。”

玉旈云就好奇地问道:“我听说天璋宫淳妃是个绝世美女,可是真的么?”

“淳妃娘娘的确是人间绝色。”那大夫道,“小人只见过她一次……不……她在生的时候小人见过她一次……她往生之后,小人见过她的遗体。”

“淳妃死了?”玉旈云惊讶。

“淳妃娘娘是当日城破之时在宫中殉节的几位娘娘之一。”那大夫回答,“不过当时兵荒马乱,到了平北公率领兵队来接手皇宫,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小人奉命处理御药房的药品,也时常被叫去各个宫房处理尸首。淳妃的遗体在天璋宫被发现,人已经死了两个月,早都面目全非。不过因为她从前曾经摔断过小腿,所以从那骨头上小人就辨认出是淳妃娘娘了。后来宫中所有的尸首都焚化了。可怜淳妃娘娘绝世姿容,连灰烬找不着。”

淳妃死了,那郭庭轩是谁?玉旈云想,罢了,是谁都不重要。只要阻碍自己,就要除掉。

这样又等了半个时辰,报说护卫的兵队已经到了。张材毅便来请玉旈云上车,又使人把昏迷不醒的乌昙搬上另外一辆车。正要吩咐启程,却见长街上又出现了另外一队人马——看服色,也是最近奉命保卫郢城治安的岑家军,只是前面带领的并非骑马的将校,而是一辆车。驶到近前,便有人将岑远连人带轮椅搬了下来,一径推到玉旈云的车前:“王爷,听说您遭遇刺客?岑家军护卫不周,让您受惊了!”

“岑守备使,你的消息也很灵通嘛!”玉旈云掀开车帘。

“岑家军守卫郢城也追查乱党,张大人借调人马,下官自然就知道了。”岑远回答,“下官来迟一步,望王爷赎罪。”

“你忙着张罗丧事,本不需来。”玉旈云道,“反正有张大人在此……”

“王爷——”岑远竟然不顾尊卑打断了玉旈云的话,“就是因为张大人在此,下官才不得不赶来。”

“此话何解?”玉旈云看看张材毅。张材毅也露出怒色:“岑大人难道是瞧不起我一介文官,认定在下不能保护王爷吗?”

“非也,非也。”岑远道,“只是方才收到消息,有人揭发张大人是复兴会同党。”

“谁这样含血喷人?”张材毅大怒。

“张大人没看见吗?”岑远道,“有人把揭帖贴得满城都是,连平北公府门口都贴了,可能你的衙门口也贴了呢!”

“这……这……这纯属无稽之谈!”张材毅气得浑身发抖,“王爷切不可听信谣言。”

“王爷!”岑远将轮椅摇前几步,将一张揭帖递给玉旈云,又道,“我初初见到,也不相信,还使人去府衙找张大人。谁知张大人已经出来了。不过衙门口跪着一个老妇人,说要为她的儿子申冤——赵胜泰,据说被张大人栽上反贼刺客的罪名害死了。”

赵老太!玉旈云一愕——岑远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什……什么赵胜泰?”张材毅高声驳斥,但他的面色已经变了。

“张大人回去衙门就知道了。”岑远道,“不过王爷——张大人现在有谋逆的嫌疑,还能回衙门审案吗?”

玉旈云咬咬嘴唇:“审!谁栽赃谁也不知道呢,怎么不能审?走,本王也去听审!”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觉得自己真是勤快……作者觉得这一张的内容如果让石梦泉看到他会杀了作者……然而作者可以说自己是石粉吗?顺便……作者隔壁邻居养了一只拉布拉多名字叫做石头……哈哈

;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