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诚帝的心腹太监听皇帝说要接大皇子齐言榕,也就是榕亲王入宫觐见,弯着腰弓在一旁眨了眨眼,满脸为难的神情,道:“圣上,榕亲王殿下……这几天都住在客栈,他想问一问,什么时候能回到他的亲王府?”
大皇子齐言榕当年是他们兄弟几个中年级最大的,也是最早封了亲王衔。
齐言榕封王的时候,八皇子才刚生下来呢。
如今却是这个当年最不起眼的弟弟做了皇帝,也不知道这榕亲王心里会怎么想……
因齐言榕早些年据说在出使东元国的时候“遇难”了,虽然没有找到尸首,但是当时大家都倾向于认为是跟他一起出使东元国的四皇子下黑手,除掉自己做太子的最大障碍。
因此四皇子栋亲王齐言栋回到北齐之后,遭到当时的北齐皇帝齐孝帝的严厉惩罚,废了他的亲王衔,将他圈禁,闭门思过。
直到八皇子齐诚帝登基,大赦天下,又为了显示自己兄友弟恭,将四皇子放了出来,还恢复了他栋亲王的爵位。
而齐言榕因为突然死在异国他乡,他又没有嫡子,只有一个儿子是宠妾生的庶子,就由这个庶子承继王位,做了郡王。
降等而袭之后,他们一家人就从亲王府搬了出去,搬到郡王府。
王妃只有两个女儿,都已出嫁,那宠妾就成了郡王府的老封君,将王妃挤到庵堂里去了。
齐言榕这一次回来了,他身上还是亲王的爵位,当然要回亲王府。
可是他的亲王府,早就被齐诚帝赐给自己的岳父一家人了。
齐诚帝的母族没有势力。幸亏齐孝帝当年给他娶了一房得力的太子妃,才让他能够坐稳皇位。
为了笼络岳家,他不仅封了岳父为越国公,大舅子为中兴侯,还让岳父一家破格住进了亲王府。
当时北齐只有两座亲王府。
一座属于大皇子齐言榕,另一座属于四皇子齐言栋。
齐言栋被齐诚帝恢复了爵位,从圈禁中放了出来。住在自己的亲王府里。那就只有齐言榕空着的那个亲王府了。
因此齐诚帝登基之后大笔一挥,就将这亲王制式的王府当做国公府,赐给了自己的岳家人居住。
谁也没想到。齐言榕还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齐诚帝慢慢坐回龙椅之上,脸色平静,但是脑子里乱纷纷地,不知道该从哪一步做起。
“……还住在客栈?”齐诚帝缓缓说道。脸上带出笑容,“朕的大哥。咱们北齐的榕亲王,怎么能住在客栈呢?来,传朕的旨意,请他进宫来跟朕一起同住!”
齐诚帝的心腹太监吓了一跳。“圣上,您真的要请榕亲王到皇宫里住?”
“朕说的话,你这阉奴还要驳回吗?”齐诚帝淡淡扫了那心腹太监一眼。
“不敢不敢。奴婢不敢!”心腹太监赶紧跪了下来磕头,惴惴不安地接过齐诚帝新拟的旨意。赶去客栈宣榕亲王进宫。
他们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客栈,对齐言榕传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榕亲王齐言榕进宫,与朕同住,钦此!”
客栈周围围观的人听了一阵哗然,都很激动。
“听见没听见没?圣上要跟大皇子榕亲王殿下同住呢!”
“我没听错吧?圣上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说,是圣上……对榕亲王下的手?”
“这谁知道?也许不是吧?你看圣上都要跟他同住皇宫了,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人群中议论纷纷,对齐诚帝的旨意表示看不懂。
传旨太监的脸色越发和缓,在心里暗道圣上这一招确实是妙,只一道旨意,就将那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谣言扭转过来。
再说他们对齐言榕当初那骄横的脾气非常了解,只要如此这般狠狠捧杀他一把,不用别人收拾他,齐言榕自己都会把自己作死……
齐诚帝的心腹太监站在齐言榕身前,笑容满面,越发恭敬地将圣旨递了过去,道:“榕亲王,多年不见,您还记得洒家吗?”
齐言榕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掸衣袍,就在客栈门口跪了下来,对那传旨太监道:“请公公代本王向圣上谢恩,就说,本王进宫拜见圣上,是本王的本份,但是与圣上同住绝对不敢,还请圣上收回旨意,不要捧杀本王,本王宁愿受罚。——本王只要住回以前的亲王府就好,只要能回去住一日,本王立刻死了都行。”说着,居然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还说,如果齐诚帝不收回这个“进宫同住”的旨意,他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堂堂北齐亲王,跪在一个简陋的客栈门前,向一个太监求情。
莫不是亲眼看见这幅情景,这些老百姓打死也不敢相信。
他们话锋一转,很快又偏向齐言榕了。
“啊?圣上这样实在是太过份了!怎么能这样挤兑自己的亲哥哥?!”
“就是!还与朕同住!切!榕亲王又不是傻子了,这样进宫与圣上同住,哪里还有命在?!一个犯上的罪名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看起来,咱们这位圣上虽然年岁最小,可是心眼儿果然最多啊。难怪他这些哥哥都斗不过他,没有做成皇帝,反而是他这个年岁小的儿子承继了皇位。”
齐诚帝的心腹太监听见老百姓转眼间就被齐言榕忽悠过去了,气得直哆嗦,他恼了半天,才阴阳怪气地道:“榕亲王殿下,您快快请起!您这个样子,可让我们圣上难做呢?再说了,您的家小儿女都在东城的郡王府,您好好的郡王府不住,故意跑来住客栈,也是我们圣上心胸宽宏。不与您计较,换了别的小心眼的人,怎么会不琢磨呢?”
齐言榕抬头看着那太监笑了笑,道:“这位公公,您也说了,那是郡王府,而且是我儿子的府邸。我这个做爹的还要几分脸面。不会去跟儿子争家产。况且我是先帝御封的亲王,住到郡王府,与礼不合。”
齐言榕说他一个亲王住到郡王府是与礼不合。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是暗刺齐诚帝的岳父一家人以国公的身份住亲王府制式的宅子,也是与礼不合。
一棍子打翻两船人,而且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礼仪规矩人情都在他这边,齐诚帝的心腹太监生生被憋得说不出话来。
“我就在这儿跪着。抗旨之罪,我齐言榕领了。八弟,哦,不对。八弟已经是皇帝,皇帝陛下要杀要打,悉听尊便。”齐言榕大义凛然说道。“不过,还望圣上放过我的妻妾子女。不要与他们为难。我跟他们都没有接触过,他们要来看我,都被我打发走了,还请圣上放心。”
这一番话,又占了人之常情和亲情大义的理,简直要让齐诚帝削了面子又没里子,活脱脱里外不是人。
人群中有些观望的人认得以前的齐言榕,对他今日这不卑不亢,不急不躁的态度立刻刮目相看,都在心里暗道,大皇子榕亲王殿下这些年在异国他乡肯定吃了不少苦,不然不会变得这样懂事和犀利。
想当初,齐言榕可是性子暴躁无比,只看拳头说话,领着军职,骄奢淫逸的名头在中州大陆上响当当。
如果当初齐言榕有这番模样,先帝肯定是要将皇位传给他了……
大家摇头叹息着,看着齐诚帝的心腹太监匆忙上马,落荒而逃,往皇宫跑回去了。
“圣上!圣上!那榕亲王拒绝进宫!”齐诚帝的心腹太监急匆匆来到齐诚帝的御书房,抹着额头上的汗大声说道。
“哦?他敢抗旨?”齐诚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抗旨,可不是轻罪啊……”
轻则杀头,重则灭门。
那心腹太监听了齐诚帝的话,脸上的神情十分尴尬,他走近几步,凑到齐诚帝耳朵边上道:“……圣上,事情是这样的……”说着,就把齐言榕刚才在人群面前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边,末了还道:“榕亲王殿下还在客栈门口跪着呢,您看……”
齐诚帝一听齐言榕说的那些话,脸立刻就黑了。——这个大哥简直是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的用心!
而且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幅任打任杀的模样,其实是以退为进,让自己无法真的下手杀他……
齐诚帝本来没想过要杀齐言榕,最多略微折辱一下,明褒实贬就行了。
没想到齐言榕将计就计,并且以“苦肉计”反将了他一军!
他如果顺着齐言榕的话,治他“抗旨之罪”,那全北齐国的老百姓都要笃定他是当年那件事的幕后黑手了。
齐诚帝一想到这个结果,就无比憋屈。
他抱着头,两条胳膊撑在书案上,嗷地叫了一声,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不甘心。
他该怎么办呢?
“……圣上,榕亲王殿下还在客栈门口跪着呢,您看……”那心腹太监知道当务之急,是先要齐言榕起身,不要再跪在门口了。
要知道,齐言榕当初是唯一领过兵的皇子,对他忠心的军士还是有不少的。
如果让他们看见自己当初的统帅被圣上这样折辱,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齐诚帝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一想到他被逼着收回圣旨,还有可能要让自己的岳父一家人搬家,就拉不下脸。
“圣上!圣上!听说榕亲王回来了?”皇后越氏赶到御书房打听消息。
她是听她娘家人进宫说的,说榕亲王回来了,还要求回到他自己的亲王府,但是越氏一族已经贵为国公,在那亲王府住了两年了,怎么能再搬出去?
如果搬出去,那丢的不是越家的面子,而是皇后的面子,也就是圣上的面子。
齐诚帝看见皇后越氏的如花柳面,脸上的神情有所松泛,他揉了揉眉心,道:“梓童,你来做什么?”
越氏一族在北齐也是有来头的。
他们跟当年大夏的神将府周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大周取代大夏,越氏悄悄地起兴了。大周分崩离析之后,他们真正跳了出来。
这个族里也算是人才辈出,据说藏有当年神将大人周承宗的练兵秘籍,族里的人多有从军,但一直升不到高位,只在中下级军官中笼络人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后来齐孝帝给自己的小儿子挑太子妃的时候,就想到了越家,让他娶了越氏的嫡女为太子妃。
齐诚帝登基之后,立刻封了这个太子妃越氏为皇后。
越氏不算是世家大族出身,进宫之后,特别忌讳别人看不起她的出身,就算齐诚帝特别宠爱她,她也非常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唯恐被别人看轻了。
而这一次齐言榕突然归来,就要她娘家归还亲王府,她心里马上梗了一根刺。
“圣上,那榕亲王虽然说是亲王,但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他是真是假?他说是齐言榕,就是齐言榕吗?当初谁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皇后越氏在齐诚帝耳边轻声说道。
她这句话真是说到齐诚帝的心坎里。
他握住越氏的手,激动地道:“梓童,还是你最为朕着想!”
“那是自然。臣妾是圣上的皇后,跟圣上荣辱一体。”越氏微笑着说道,还挠挠齐诚帝的掌心。
齐诚帝心里一荡,已经缓过气来,对心腹太监吩咐道:“你去传旨,就说是朕的旨意,他既然不肯进宫,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朕的兄长,这个亲王府一事,事关国体,必须慎重。让他不要着急,待朕派人去东元国打探消息,再来回他。”
这是打定了拖字诀了,只要拖时间,他就能想出法子收拾齐言榕。
皇后越氏心里欢喜,忙道:“圣上,臣妾新做了几道小点心,臣妾服侍圣上吃啊?”
齐诚帝笑了笑,跟着她回皇后的寝宫了。
……
齐诚帝的心腹太监又赶来客栈传旨,将齐诚帝的话说了一遍,表示了对齐言榕身份的怀疑。
齐言榕笑了笑,掸掸衣袍从地上起身,从容不迫地道:“圣上怀疑本王的身份,也是人之常情。本王不急,请圣上慢慢查。”说着,转身就要往客栈里面去。
不远处的另一所客栈里,盈袖站在谢东篱身边,看着这边街上的情景,笑着道:“这齐诚帝也不算太傻,还知道怀疑怀疑。”
谢东篱微微一笑,“这就是个他不得不跳的坑,怀疑也罢,不怀疑也罢,他都挣不开这团乱麻。”
“你打算怎么做?”盈袖好奇问道,“如何证明他的身份呢?”
“我要是不能证明他的身份,怎么会把他放回来?”谢东篱莞尔,指了指窗外,“真正跟我们联手的人,根本不是他。”
齐言榕不过是个傀儡人,其实做不了数,就跟道具一样,是别人拿着唱戏的工具。
盈袖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大哥!真的是大哥?!”一个身穿玉白江牙海水缂丝蟒袍的中年男子突然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对着齐言榕的背影惊喜叫道。
齐言榕缓缓转身,愣了一下,才绽开一个笑容,“原来是四弟。多年不见,四弟可还安好?”
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哗然。
刚刚齐诚帝才表示自己怀疑这大皇子齐言榕的身份,紧接着四皇子栋亲王就来认兄弟了。
这简直是往齐诚帝的脸上又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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