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寺重新开门迎缘,山下百姓自然高兴,纷纷上山进香,以求福寿安康。寺中又诵起庄严经文,悠扬钟声传来,山下之人抬头一瞧,庄严之声仿佛从云雾中透来,心神向往,敦敦叩拜。
待到夜间,藏经阁内,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念道:“所有一切诸罪失……恶行种类多无量……悉从众缘力所生……非能主宰得自在……”声音越发低弱,颤抖不止。
“法师,弟子……弟子只怕要又发作了。”那人低首缩身,咚地一声,倒在一白眉老僧跟前,浑身颤抖,似乎正在经受莫大的苦楚。
“阿弥陀佛!”老僧口诵佛号,慈色说道:“凌少侠,守正念,护正知,妄念杀,弃恶意。善因生则正念起,正念起而护正知,正知固而护自心,不令自乱……”声音透着凛然,旁人听了定会心神安定,而凌楚瑜听罢,头疼得厉害,跪在地上,弓背缩脖,苦苦哀求道:“法师,不要念了……弟子随法师以来,已有数月,善念未结,这心中的恶……却是越来越深……”他低吼一声,捂着胸口,痛苦道:“弟子……弟子脑中尽是杀孽血仇,不吐不快,该如何是好?”
无法和尚道:“凌少侠,你身负道家无上神功,却因心怀仇恨,使得心魔深种。儒家有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亦是其道理。能力越大,所承受的磨难也就越大,导致如今难以自制,须将仇恨除去。心若除矣,境岂实有。”
凌楚瑜听到这里,似乎有所悟,嘴里喃喃道:“忘掉仇恨……”突然猛地摇晃脑袋,失声哭道:“法师,杨家和三万将士的血仇,岂能轻易除去?还请法师准我下山,待我报了仇,再到您跟前忏悔过错。”
无法和尚长叹道:“罪过,罪过!知错而行错,只会加重罪孽。凌少侠,切不可一错再错也。”
凌楚瑜心中愈发烦躁,根本克制不住体内的满腔仇怨,心想:“潘仁美设计陷害杨家,死伤无数,我为何要放下对老贼的仇恨,他却高坐权位,是何道理。”想到这里,又想到百尺竿头上被万箭穿心的杨希,深陷包围而宁死不屈,最后磕碑而死的杨继业,他双眼布满血丝,一字一句说道:“错不在我,只在老贼。他害我之心尤在,若不杀他,寝食难安。”说罢眉宇间透出乖戾之气,煞气逼人。
无法和尚躬身合十道:“罪过,罪过。凌少侠,你何时开始偷学我寺《洗髓经》?”
凌楚瑜一惊,急忙掩饰,装作痛苦样子道:“什么洗髓经,弟子不知,不知!”
无法和尚叹道:“凌少侠,《洗髓经》乃佛门至高无上的内功,与道家内功截然不同。你无佛家内功根基就强行练习,内伤隐伏,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伤及根本。也怪老衲一时不查,居然没有及时发现。来,让老衲看看你身上的内伤到了各种程度。”言语没有责备之意,满是关切。
他伏身上前,双手搭在凌楚瑜右手上,想切脉一探究竟。可凌楚瑜却用力挣脱,不悦道:“法师,弟子从未学过什么洗髓经,只怕是法师看错了。”
无法和尚沉默片刻,道:“凌少侠,刚才我只切脉片刻,便觉经脉震动,如今你眉间透黑,人中朱红,想来修炼已有月余。”他喟然长叹道:“若老衲所料不差,凌少侠并非有心随老衲修研佛法,只是借口搪塞,趁此机会偷学武功……”说到这里,微微摇头,神色间大感失望。
原来凌楚瑜打赌输了之后,并非真心随他学习佛法,他心想之所以会输,只因为自身功力不足,忽然想起这《洗髓经》是绝顶的武功,能洗髓易筋,重塑筋脉,提升内功修为,若能与“玄清游炁”相应,可纵横天下。便遂答应前来藏经阁学佛法,实则暗地里趁无法和尚不察之下,将《洗髓经》强记于心,待出了藏经阁,再默写出来,加以练习。可这《洗髓经》乃佛门武功,内谙佛法,凌楚瑜佛法粗陋,虽照着经书记载练习,但到关键之处总不能理解,词不达意,故而练来练去,始终没有半点进展。他琢磨再三,觉得没有进展是因为不理解经书中记载那些看不懂的关键经文,本想逐段逐句请教无法和尚,又怕他有所察觉,再三斟酌,便找了寺中一些僧人请教,这些僧人武功根基差,没有机会研习高深武功,定然不识《洗髓经》。果不其然,那些僧人不知这经文来由,以佛家内功一一讲解,凌楚瑜这才豁然贯通,开始有所小成。
可随着《洗髓经》越练越深,他心中烦躁暴戾也越发严重,以至于开始诵经,便杀意更浓。而无法和尚不知他偷练神功导致心魔加重,反倒是诵经念佛,欲助其安定心神,岂知适得其反。凌楚瑜每次都强行压制,导致心中恶念越积越深,终在今夜爆发,偷学武功的事也终暴露。
凌楚瑜见事情败露,索性将事闹绝,爬了起来,面目狰狞道:“既然老和尚你已经识破,我也不隐瞒了。我是偷学了贵寺武功,想让我放下血海深仇,简直是做梦。”他语气一改之前谦和之态,大有不敬之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无法和尚瞧他脸上充满憎恨和愤怒,似乎顷刻间就要狂泄而出,急忙道:“凌少侠,数月前你因仇恨而生心魔,是为嗔恚;为报仇你强练《洗髓经》,是为贪欲;如今违顺诸境,是为愚痴,这三毒沾其一已经荼毒不浅,如今三毒聚在一起,若无善心引导,只怕恶念难除,危害性命。”
凌楚瑜此刻已经近乎疯狂,脸上隐隐透出一股阴森之气,自然是一字不信,说道:“什么三毒,依我看是你这个妖僧施的妖法。我凌楚瑜一直好好哦,你却说我杀气过重,心魔深种,让我修炼佛法,加以化解。可如今呢,我头疼欲裂,气欲难平,杀意愈发浓烈,全是拜你所赐。依我看,是你言语欺骗,才害得我如此模样,我再也不信了。”说罢霍地站起,怒目圆睁,低吼道:“你这个妖僧,妖言惑众,整个清凉寺就是个妖魔鬼怪的洞窟,今日我就要大开杀戒,替世间清除祸害。”说罢运劲于双臂之上,使出一招“旱天惊雷”,朝无法和尚胸口拍去。
他平时是单臂使出掌法,已煌煌而威,如今双掌齐发,劲力陡然增倍,带起罡风,劲未到,劲风却刮得无法和尚须眉皆扬,僧袍猎猎做响。
无法和尚面无惧色,挺直腰板,口宣佛号,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凌楚瑜露出笑牙,极为恐怖,只觉得眼前这位慈悲老僧极为可恶,杀念越来越盛,再也抑制不住,砰地一声,将满腔愤怒和仇恨发泄而去。
无法和尚瘦弱的身躯如山岳般岿然不动,那滔天掌力撼不动他半分。凌楚瑜这才记起眼前这个和尚内功深厚,怒道:“一掌死不了,那我再打你十掌,二十掌。”说罢左手一缩,跟进发掌,顷刻间十掌如珠连炮弹般打去。可无法和尚始终没有还手。
凌楚瑜虽神智疯乱,可他的掌法威力却丝毫不减。这从壶口瀑布领悟出的掌法威力滔天,又有“玄清游炁”心法加以引导,一掌过后,无须回气便可再发一掌,威力仍是煌煌,天下间能接他十掌而不还手的,不死也重伤。但无法和尚慈悲为怀,生怕护体罡气反震伤他性命,故而只防不攻,想以慈悲盼凌楚瑜悔悟。但他毕竟有力竭之时,凌楚瑜这十掌下来,丹田真气已被打散,此刻若再发一掌,无法和尚必定当场毙命。
凌楚瑜发疯似得打了十掌,内力渐空,手臂骨骼欲裂,掌心发红,难以抬起。他心有不甘,喝道:“妖僧,为何不还手,不怕死吗?”
无法和尚低眉合十,缓缓说道:“若能以我之命,唤醒你心中善念,乃功德圆满,死又有何惧。”凌楚瑜听罢不禁冷笑道:“妖僧,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的一命,能胜过边关三万将士白骨;你的一命,能胜过杨家三千忠魂;你的一命,能胜过杨家人的英烈?我凌楚瑜虽不是好东西,但是恩必偿,仇必报。今日我杀了你,待我大仇得报,再到你坟前自尽,也算两不相欠。”说着运劲于右臂之上,便要再发一掌,了结无法和尚的性命。
“师伯!”藏经阁大门忽被推开,只因值守武僧听闻里面发出响声,还有人怒喝之音,以为进了贼人,迫害抄经书的无法和尚,这便急忙冲了进来,噔噔直奔楼上。
这一惊却吓坏了凌楚瑜,他欲杀人逃命,但被发现,心里发虚,便想即可逃生。无法和尚瞧出他心中所想,心里寻思,若让他逃走,便无法感化他,引导他重回正途。便想当即阻止武僧上楼,以免惊走了人。可他刚要开口,情急之下,真气一散,胸口气血冲荡,适才那十掌的力道趁机而入,游走于周身脏腑,别说阻止,就是连呼吸都只进不出,胸口之气郁结在两肺,终究是忍不住,“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无法和尚喷血场面正好被两名武僧瞧见,他们将木棍一丢,急忙上前扶着无法和尚,见他面色一阵白,一阵红,显然是受了极重内伤,纷纷将灼热目光对准凶手。
“你居然对师伯下毒手。”两人不知无法和尚深夜在此传凌楚瑜佛法,昏暗烛火下见他面孔可怖,以为他是外来贼人夜闯藏经阁,欲抢夺武功秘籍,被无法和尚发现后,这才痛下杀手。一名武僧怒不可遏,倏忽飞身上前,一拳打了过去。
凌楚瑜伤了无法和尚,登时清醒了一些,心知自己闯了大祸,本想解释,但怕会因此被寺中和尚囚禁在此,那他的深仇大恨就不能报了。想到这里,他登时心生逃跑之念,右臂猛抬,将那武僧拳劲格开,转身就朝窗外逃去。
他破窗而出,落在屋檐上,刚要往下跳,只听身后那武僧喊道:“有贼人闯藏经阁,有贼人闯藏经阁。”他声音极大,整个清凉寺都可听得清楚。凌楚瑜大惊失色,心想若惊动了智聪和尚,自己就在劫难逃,不如趁着他们来不及反应,先逃下山去。若无法和尚身死,自己定以死谢罪。想到这里,他坚定心神,径直朝着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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