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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拜皇太子之仪在未央宫前殿举行,格外隆重,在仪式开始前,刚被天子召入宫廷,提拔为“谒者”的萧望之便开始为百官指引,让他们找准自己的位置。
大司马卫将军任弘来了,腰上金印紫绶一甩一甩,殿内的谒者们纷纷想过来讨好指引,但任弘却拒绝了他们,独独点了在一旁不愿攀附权贵的萧望之。
“你便是兰陵萧长倩?”
身材修长,留了长须的萧望之作揖:“西安侯竟知小人。”
“当年曾面谏大将军,被霍氏打压的大才,谁人不知?”
任弘竟直接道出了萧望之的过往:这萧望之乃是东海兰陵人也,好学,治《齐诗》,追随博士后仓,作为太学生在太常受业,还从那个刘贺被废后就潜藏逃匿在民间的夏侯胜问《论语》,京师群儒对他很称赞,以为他与魏相都是未来大儒。
而大将军召见儒生时,正值上官余党出没,十分警惕,但凡面见的官民,都要剥了衣裳露体检查——就是夏丁卯进霍府的待遇。
结果一贯自诩体面的诸儒都乖乖脱衣服,唯独萧望之不愿受辱,自动出阁,被侍卫拦着起了争执,反倒被霍光召见了,还劝谏霍光,说这么对待来见的天下之士,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
结果大将军不太高兴,独不授职萧望之,而其他同行等都补为大将军史,三年间,其中一人名叫王仲翁的,官至光禄大夫给事中,萧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却被分配看守小苑东门。王仲翁出入,前呼后拥,趾高气扬,对萧望之说:“汝不肯循常作为,怎么做了看门人呢!”萧望之则道:“人各有志。”
他后来就离开了长安,去河南郡做魏相下属,故任弘入长安时,与此人素未谋面。
而眼下霍氏倒台,昔日攀附霍光的诸儒皆被罢退,当年被霍光打压的人,却陆续被召回朝堂,萧望之也不例外,更别说他还有魏相这个“首劾霍氏”的倒霍功臣之一极力举荐。
而魏相曾狠狠弹劾任弘不该久任西域,对与匈奴交战也有微词,算是他公开的政敌了——尽管任弘从来没将此人放在心上,这种等级的家伙,交给也跻身九卿,任大鸿胪的杨恽对付即可。
“是硬骨头。”任弘只随意与萧望之谈论了几句,夸了他一番,却拒绝了他的指引。
萧望之站在原地拱手,抬起头时,任弘已经走得看不到身影。
任弘的位置实在是太好找,进了前殿后,一直往前走啊走,走到最最前面离天子陛阶很近的地方,朝堂东侧那一排,往张安世后面一站就行。
前面就一个张安世,后面则是一长溜,其中还有不少他的旧部,这场面给西排穿皂衣的文官们,尤其是魏相、梁丘贺等儒吏一种错觉:西安侯只要等车骑将军告老后再往前挪挪,就是霍大将军第二!
在西侧队列里的廷尉魏相与博士梁丘贺交换了一下眼神,未敢言,任大司马如日中天,说不得。
刘询雷厉风行,在他牵着皇长子刘去疾抵达后,册拜大典很快就开始了,谒者引年纪不到三岁的皇太子御坐殿下,面北而立。此后由重新担任太常的韦贤向太子宣读策书,册书宣读结束后,中常侍杜佗持皇太子玺绶授予太子——娃儿实在太小了,金印拿不动,遂挂他脖子上。
刘去疾眼睛很像他母亲许平君,水汪汪很是无辜,一双小手捧着面前的金印有些不知所措,连教了他很多次的,转向皇帝所在位置再拜三稽首都忘了。只因他过去两年都和许平君住在安静的地方,极少被这么多大叔围观,有些彷徨,嘴巴一嘟就想哭。
“去疾莫哭。”
刘询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心疼儿子,竟亲自下来,一下子将他抱起来。让群臣面面相觑,他们才刚习惯了一呼百应,靠自己杀回未央宫平叛的刘询,这样柔情丈夫的一面真是极少见呢。
谒者萧望之反应快,连忙呼赞:“皇太子去疾!”,中谒者称制曰“可”!匆匆结束仪式。
三公代表百官升阶,贺寿万岁,说是三公,其实四人,除了丞相丙吉,御史大夫于定国,两位大司马共享了太尉之衔,任弘凑近了看到刘询正将皇太子抱在君榻上,低声哄他,一抬头看到四人,只有些不好意思。
“让诸卿笑话了,有时丈夫爱怜其子,甚于妇人。”
任弘倒是能理解刘询对长子的爱,除了对许平君的爱屋及乌外,还有一种补偿心理——过去两年多,他为了迷惑霍氏,对许平君母子三人爱理不理,他一向宠爱的长公主刘香疏远了,这刚出生的皇长子更是只在出生那天抱过一次。
之后两年几乎不见,可怜刘去疾在长安剧变之后,竟不认得他父亲了,只攒着许平君的衣角,害怕这个刚从建章宫里冲出来,还杀气腾腾的“父皇”。
出于补偿心理,这一个多月里,据说天子经常领着皇长子睡,刘去疾有病,亦是亲尝汤药,疑神疑鬼,生怕有人害他。
“可别将这皇太子溺爱废了。”
任弘心里如是想,其实他也常被瑶光教训,说他“溺爱”儿子任白,自己就是个慈父,却指望别人当严父……
不过看着刘去疾常眼泪汪汪的,但长大能否成器谁也说不准。
任弘只能安慰自己,比起先天来,后天教育更重要。
最起码,因为蝴蝶效应,这孩子晚生了那么多年,前头还多了个姐姐,胚子已和历史上的汉元帝全然不同,就算往后做了皇帝,也不会送王昭君出塞了罢?
任弘心里不由莞尔:“难说,连王昭君都变男儿身了,跟我一样,出塞去娶个番邦公主回来也不无可能。”
皇太子名额没啥好斗争的,毫无悬念,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天子在为许婕妤封皇后做准备。立太子是为了母以子贵,立后名正言顺,毕竟霍皇后才自杀,虽是罪有余辜,但立刻扶正,总会有人说三道四。
丞相丙吉最先提了出来:“陛下,过几日还要带皇太子去谒历代先君之庙,太子宫官吏须得早早设置,尤其是太子太傅,更是不可或缺,不妨早定!”
站在底下的韦贤,听到此言,开始与本与他没啥交集的魏相、梁丘贺等大臣交换了眼神。
没错,立嫡立长,太子人选虽无争议,但谁来当太子太傅,却有悬念!
……
“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立太傅少傅以养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
“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谕之。太傅在前,少傅在后,入则有保,出则有师,是以教谕而德成也。”
刘询终究还是没有当场定下太子太傅的人选,拜皇太子之仪结束后,韦贤却与魏相、梁丘贺二人聚到了一起,开始谈论此事。
大将军霍光薨后,跳得欢快的不止是询弘二人,还有诸儒,魏相首劾霍氏,已经罢相的韦贤在动乱之夜进入长乐宫,蹭了太皇太后的功,至于梁丘贺,这位早在霍光如日中天的时候,就预言了霍光之死,霍氏之衰,是颇受重视的带预言家。
魏相还带来了谒者萧望之,只因萧望之本就是他在河南郡时的下属,重回朝堂后,顺手举荐了这位曾面见大将军霍光时直言其过的小吏。
见朝中“众正”齐了,韦贤遂道:“孝文以好刑名之术的晁错为太子太傅,则孝景好法术。”
“孝景以老儒卫绾为太子太傅,则孝武好儒术。”
儒家最重视后天教育,相信老师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太子太傅尤甚,所以从一开始就要选对人。
韦贤意味深长地说道:“霍大将军把持朝政多年,以至功利开边之臣充斥朝堂,至今仍未有改观。往者不可追,后者尚可改。故作为太子太傅之人,最好是儒士,如此才能让皇太子自小浸淫圣人之说。”
今上在灭了霍氏后,也表现出了对儒生的善意,下诏引述儒经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遂举贤良方正以亲万姓,令郡国举孝、弟有行义闻于乡里者各一人,又宣布太学扩招,将博士弟子从数十增到了一百。
但除此之外,皇帝并没有将儒者放到空出来的重要职位上,所任的依然是他们眼中的“功利开边之臣”。
比如任弘。
这让他们有些失望。
一方面,群儒希望为霍光时期打压的儒生们平反,让他们返回长安,另一方面,要营造众正盈朝的场面,尽力将皇帝掰直了。
此外,便是要尽早在太子身边占据一席之地,成为他的老师。
梁丘贺遂道:“我觉得太常就可为太子太傅,君精通五经,号称邹鲁大儒,笃志于学,又曾为太子詹事,教授孝昭鲁诗,亦为长信少府,授太皇太后经术,故孝昭与太皇太后皆好儒学也。”
“老夫老了,教不动几年,等到太子开蒙时,我或许都已离世。”韦贤很清楚,他已经无法在政坛焕发第二春了,还是早早选好在长安继圣学之人就致仕为妙。
他倒是觉得,梁丘贺不错,这位东海琅琊人学《易》,因为前年的地震进谏入为博士,预言了大将军之死,很受皇帝重视。
梁丘贺连忙推辞,以为廷尉魏相更有可能。
“最先倡议立太子的人,便是弱翁啊!”
除了弹劾任弘那次栽了跟头,魏相的政治敏锐力很高,最先上疏请早立太子。
萧望之也赞同,说了一句得罪很多儒生的话:“不知诸君可否发现,陛下虽学儒术,但亦好刑名,尤其喜欢务实之吏,魏廷尉虽以学《易》为贤良文学,但他出名,是在河南太守任上的循吏手段……”
不止是他们,连其他五经博士也在纷纷议论,满朝儒臣都伸长了脖子,希望能影响到太子,影响到大汉的未来。
除此之外,他们也隐隐担心,在倒霍中立了大功的任大司马,会不会变成霍光第二,为了掣肘制衡,不可不早早提防啊,相信这一点,皇帝亦是明白的。
结果,当天子的诏令下来,宣布太子太傅人选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是一个被他们视为“功利开边之臣”的家伙,与渐渐起势的任党走得极近。
但他们才想反对,却统统闭嘴,如鲠在喉,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得齐声叫好!
因为要教太子知父子君臣之道,没有人比这一位更合适!
“忠节侯苏武为太子太傅!”
……
而建章宫中,在许婕妤疑惑而问,为何不像当年张贺给刘询找老师那样,找一个儒士时,刘询却笑道:
“朕在民间时便知道了,俗儒不合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非但政务不足委任,更别说朕的太子了!”
……
PS:尽力了,累瘫了,晚一分钟就别介意了,连群里说已更的力气都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