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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起来吃药了。”
“大郎,吃药了。”
“大郎,药吃一口。”
“大郎,药。”
随着夜幕的降临,麻醉医生越来越懒得说话了,调侃病人和小护士的力气都没有了。
待到又一名病人入内,麻醉医生只核对了姓名性别,就一口药给灌进去了,吕文斌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道:“那个,咱们中心总共有几名麻醉医生?”
“现在就剩下两个了。”麻醉医生突然清醒了似的,睁大眼睛看向吕文斌,道:“怎么滴?看不上我?”
“不是,我哪敢呢。”吕文斌吓了一跳,小声道:“我是怕您太累了。”
“咱们中心,总共5个麻醉医生,两个女的,都怀孕了,一个出国进修去了,现在剩下两个,今晚就我值班,你说换谁吧。”麻醉医生抬头嘿嘿的笑两声,道:“你以为麻醉科像是你们外科一样,一抓一把的人?有本事你给我弄个麻醉医生回来,我谢你三碗药,爽不死你随你姓。”
浓浓的怨气,就算隔着手术台,吕文斌都能闻到了,他不敢再说话了,就向两边的护士求救。
小护士也不想惹怒30个小时没睡觉的麻醉医生,低着头装没看见。
凌然算算时间,自己是下午时间吃的精力药剂,到现在快要10个小时了,再做一台手术,应该就是10个小时,虽然有点可惜,但是,麻醉医生要是坚持不下来的话,再继续做下去也不行了。
“那这台做完,咱们休息?”凌然咂咂嘴,没想到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的病床和复健室没填满,麻醉医生先变成瓶颈了。
麻醉医生坚强的睁开眼,看看监视器,道:“不用,我小眯一会,你们帮我看一下监视器,全自动的,报警了叫我。”
麻醉医生是经常在各个手术室间游荡的,并不用实时盯着仪器——当然,按照严格的手术规定,当然是应该盯着的,然而,在能方便自己的时候,医生们也并不总是委屈自己的。
凌然想了想,道:“再给我20分钟,这台手术应该能做完。”
“你不做手术了,我照样也得值班。”麻醉医生道。
“说不定能睡一觉。”没有手术的话,麻醉医生自然是可以去休息的,不用守在手术室里给大郎喂药。
麻醉医生思维迟钝的想了想,道:“那我去洗把脸。”
凌然点点头,看着麻醉医生像树懒一样慢吞吞的踩开手术门出去。
气密门“噗嗤”的打开,“噗嗤”的关上,像是一个被夹断的屁似的。
吕文斌担心的道:“这样子加班,别猝死了。”
“麻醉医生猝死不是很正常吗?”台下护士比较闲,躲在摄像头和气密门的玻璃窗看不到的墙角里玩手机,很没心没肺的评价了一句。
年轻的吕文斌叹口气,道:“本来看他天天给大郎喂药还挺开心的。”
“给大郎喂药的结果是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吗?”台下护士说着噗嗤一笑:“你还说麻醉医生,你不看看你和凌医生,你们俩人才叫人担心呢。你们不怕猝死吗?”
“我平均睡眠能有7小时,没事儿。”吕文斌说着看向凌然。
凌然头都没抬的道:“我没事……唔,研究中心再没有麻醉医生了吗?”
“5名已经是超配了,还是因为祝院士之前要做髋关节置换,才给添的编制。”护士说着又笑,道:“谁能想得到开放二胎了呢。”
“云华也开放二胎了。”吕文斌撇撇嘴。
小而精的专科医院就是会有这样的问题,像是云医这种有3000张病床的省管大型综合性医院,麻醉医生足有80多名,请假几个,进修几个,怀孕几个,不会就此停摆的。
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就不行了,他们总共才不到40个编制,再抓一些进修医和实习生就到极限了。事实上,他们招募实习生的能力都比不上综合性医院。
简而言之,在当今中国,专科医院的生存能力是远不如综合性医院的。
换成是在综合性医院,遇到凌然这样的手术狂人,医院领导保护都来不及,就像是云医急诊科那样,是全员加薪的节奏。然而,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却是濒临崩溃了。
“镊子,再拉开一点,唔……止一下血……”凌然将病人的跟腱剥出来,再缝起来,完成了最重要的步骤后,凌然抬起头来,道:“休息几个小时,明天再做。”
吕文斌抬抬头问:“几个小时?”
“4个小时,唔……5个小时,到明天早上9点,换新的麻醉医生。”凌然已经想明白了,晚上的值班麻醉师都是累惨了的,再继续刷下去,是颇有些不仁道的,但在白天,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总是要做手术的,到时候,几个手术室共用一个麻醉医生就好了。
当然,晚上的时间也不能太浪费,凌然算计着时间,再道:“明早开始,做到晚上12点,晚上休息9个小时,应该足够吧。”
“足够足够。”吕文斌忙不迟疑的点头,这样的工作频率比在云医可好多了。再者,跟腱修补术对一助的压力也远没有断指再植大,他又有替换的住院医,如此做下来,工作量不会比繁忙科室的资深住院医大多少,兴许比倒霉的住院总还要轻松一些。
从凌然的角度来看,一天休息9个小时,就连精力药剂都省下来了,虽然不能算是满负荷的工作,但是,还是比在没有病床的云医舒服。
“大郎睡的满沉的。”麻醉医生洗了把脸回来,望着监视器上的数字,稍微有了点精神。
凌然微微点头,让吕文斌将刚刚做的决定告诉了他。
麻醉医生点点头,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有没有凌然,他都是要熬夜的。公立医院招人是很慢的,尤其是同事进修或怀孕之类的,编制仍在此处,更是不可能继续招人。就两名麻醉医师轮班的情况下,谁都不会比谁更舒服。
凌然用了20分钟时间,就一个跟腱修补术完成,而且效果拔群。
几个人一起动手,收拾收拾首尾,就算是下班了。
凌然和吕文斌第二天8点来上班,9点钟准时开始手术,再到晚上12点,如此循环不安,每天能做十多例的手术。
纪天禄也慢慢摸到了门道,收购来的跟腱断裂的病人越来越多,他还学会了交换的方式,时不时就能得到一些屈肌腱断裂的,手指离断的,脚趾离断的,令凌然颇为惊喜。
云医手外科是当地最有名的手外科,不仅云华本地数百万产业工人受了伤就往过送,外地的病人也都奔着云医来,所以,凌然手指离断做的好,就能不断的得到手指离断的患者。
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别说是周边县市的患者,沪市本地的病人都不一定能落到他们手里。收不到手指离断的,就收脚趾离断的,缝合虽然更简单,却是难得的经验。
如此几日,到祝同益从京城回来的时候,纪天禄也要绷不住了。
“您再不回来,研究中心就完蛋了。”纪天禄见到祝同益,整张脸都是皱的,那是打电话打太多了。
祝同益笑了起来:“天下苦秦久矣?”
“加了40张床。”纪天禄望天状:“你能信?”
祝同益听的也是眉毛直跳:“别的医生……”
“别的医生都是正常人。”纪天禄苦笑:“不给他手术做,他就要走,给他病人了,他又做的贼快。”
纪天禄确实是积累了一肚子的话,不过,却不是单纯的怨言,毕竟,凌然是顶着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的名头在做事,拿到的医药费,获得的名声,都是归于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了。
也是因为此点,纪天禄虽然烦闷,还是给凌然收来了足够的病例。
主要的问题,还是凌然做的太凶了,一百多场的手术做下来,刘威晨都没出院呢,更不要说后期接受手术的病人了。
“我这次说定了4名运动员,让凌然准备一下,他也就没空做别的事了。这个应该没问题吧。”祝同益也不是全能的,对于说服凌然,更是不抱有希望。
纪天禄叹口气,答应了下来:“让凌然做手术,他肯定是没意见的,用方案A的跟腱修补术吗?”
“当然。”祝同益说到这个话题,两眼都是冒着光的,此时竟是忍耐不住的道:“你现在给凌然打个电话,问问他要多久准备,我尽快安排病人过来。”
“好。我也重新安排一下收人的时间。”纪天禄说着就拿起了手机。
半分钟,纪天禄皱眉眉毛,收好了手机。
“怎么说?”祝同益有些奇怪于纪天禄的表情。
“他说晚上。”纪天禄道:“今天晚上。”
“那就晚上,开饭店的,还怕大肚汉吗?”祝同益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
当夜,何秀芳就跟着自己的教练,第一个抵达骨关节与运动医学中心。
何秀芳是京队的铁饼运动员,身高一米七五,体重80公斤,双手粗糙双臂有力,从未用过轮椅的她,上下轮椅都不用脚跳,手一撑就上去了。
等凌然见到她的时候,何秀芳已经将全套的检查都做完了,面前摆着一大堆的食物。
“哎呀,你要等着做手术呢,不能吃东西。”吕文斌跟着凌然查房,看见就急了。
“我没吃,就教练吃了。”何秀芳很无辜的表情,又道:“我就闻闻。”
她的教练约莫40岁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两声,道:“我本来说去外面吃的,小何馋的不行,一定要看着我吃。”
何秀芳道:“我打小就挨饿,最怕挨饿。”
吕文斌见她盯着鸡排的时间比盯着凌然的时间多,下意识的就信了。
“得,没吃就好。”吕文斌吁一口气,赶紧介绍道:“今次给你做手术的有祝同益院士,你们之前见过了,他现在正做准备呢。主刀的是凌然凌医生,然后是纪天禄主任医师,再是三助的我,吕文斌。”
何秀芳一个个的看过去,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年龄最大,最像主事人的纪天禄的脸上,问:“那个,医生,我在京城的时候,祝院士告诉我说,在咱们医院做手术,我们不用掏钱,是吧?”
“啊?这个……”纪天禄迟疑了几秒钟,道:“如果祝院士确实这么说的话,那他说了算。”
何秀芳一下子放心下来:“那就好,那能不能帮我把其他的伤也看一下?”
“你还哪里有伤?”
“我颈椎老不舒服,医生说是颈椎病了……”
“我帮你推拿一下。”凌然掏出随身的酒精凝胶,抹了两把,就用病房内的干净毛巾,垫起来搭在了何秀芳的脖子上。
作为一名推拿有千例的选手,凌然上手就感觉到了何秀芳的不同凡响。
首先,是脖子粗,其次,是肌肉结实。
凌然不由好奇:“铁饼还要练脖子吗?”
“我练的玩的,啊……对,就是这里……”
三分钟后。何秀芳再看凌然,就像是看神人一样,不禁诚恳的道:“凌医生,你一定要治好我的跟腱。”
“当然。”
“我要备战明年的全运会。”
“恩。”
“如果我拿不到奖牌的话,就要退役了。”何秀芳猛的转身,用粗壮的眼神望着凌然,声音微颤的道:“我13岁开始练铁饼,没拿过一次全国比赛的奖牌,我退役了……我不想退役,我不想回老家……我是老姑娘了,嫁不出去了,我吃的还多,还喜欢吃肉……”
八十公斤的女运动员,瞬间情绪崩溃,竟是让一房间的男人手足无措。
教练缓缓的收起鸡排,低低头,再道:“小何到年纪了,除非拿到全国奖牌,否则就要离队了,这个……你们不用有负担,你们做好手术,我们回去再好好训练……”
后面的话,他是对着何秀芳说的。
何秀芳却是破罐子破摔,哭的稀里哗啦,手一抹,就是一脸的花,放声道:“养伤就要8个月,伤好了还不能上强度,总共就一年多的时间了,有什么好训练的,还不如我提前离队,给队里省点钱……”
“胡说什么呢,你离队回家了,一边锄地一边养伤吗?想做一辈子的瘸子吗?”
“瘸子还好,我……我砍了这条腿,我参加残运会去。”
教练厉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打电话给你爸了。”
“别……”何秀芳的声音瞬间收掉了。
“用我们的方案,可能只需要4个月的修养期。应该还有机会。”凌然抬了抬下巴,道:“你的跟腱只是不完全断裂,不是很严重,好好休息一下,没问题的话,明早手术。”